姚晟澜走后的第二天,汪鸿瑾就醒了。走前,姚晟澜便细细的问过了法国大夫,并没有伤及内脏,只是需要修养。庞子敬也没问过姚晟澜什么事情,汪鹏瑜也觉得奇怪得很。不管如何,汪鸿瑾平安渡险,姚晟澜便也可功成身退了。
金四小姐本还想劝些好话,可见姚晟澜态度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汪鸿瑾身边还有一个楚楚动人的姨太太在这儿,姚晟澜虽收养了一个男孩,毕竟还是一个未婚女子。民国不论三纲五常却也讲道德名声。
深夜,汪宅一户窗还亮着灯,房间里汪氏兄弟说着话,颜卿却在旁低眉信手的收拾着药剂。
“……庞子敬近日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你遇袭,他对日本人也多了猜测。”
汪鸿瑾却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我昏迷的时候,金四小姐可有问你什么?”
颜卿收拾药剂的手一抖,诚惶诚恐的睨看了汪鸿瑾一眼,便未说话。
汪鹏瑜笑道,“大哥,可是忘记你昏迷的时候,是谁在身边?”
汪鸿瑾醒了自然没见到姚晟澜,颜卿胆怯寡言,府里来来去去皆是与之无关的人,谁人会去和他说姚晟澜之事。
汪鹏瑜见颜卿在此必会觉得尴尬,便道,“颜卿,你待会儿再进来收拾吧。”
颜卿神色不自然的点了点便走了。
汪鸿瑾一转念,又依稀记起了睡梦中的影子,便问汪鹏瑜,“是她来过?”
“庞子敬怕你挨不过去,就唤了美人来圆了你的夙愿。”
汪鸿瑾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再牵涉到她么?”
汪鹏瑜冷笑,“谁拦得住庞子敬?也不知他怀着什么心思,想让姚晟澜在你临终听出什么话来,还是真觉得姚晟澜来了,会帮你挺过这关。”
汪鸿瑾本就憔悴,面色苍白的静默了半响,问道,“你对她说了什么?”
“这些年的是非曲直自是要说的,她也确实冰雪聪明,猜得出你并非对她是狠心悔婚。各种缘故只说你是‘为国为权’,之后便是什么话也不肯再说下去。”
哀大莫过心死,也许她的心早就死了。
汪鹏瑜担心汪鸿瑾的伤势,不敢讲姚晟澜的话语悉数告之,于是道,“大哥,这场仗我们还没有打完呢……再说,你我兄弟还有今日的患难与共,姚晟澜也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
“行了……”汪鸿瑾打断他,“别再牵涉到她了,我们要打得仗比起当年在北平还要凶险百倍。”
“哥,姚晟澜已经不是当年的女学生了,你们若是真心放得下,就不用……”
汪鸿瑾转过脸,提高了声量,“当年……当年日本人也没打过来,当年东北三省也没有沦陷……可是现在呢?日本狼子野心侵占了东北三省,上海滩有多少日本间谍在这里讨取情报,为近一步的扩张先声夺人……鹏瑜,不要再把她牵扯进来,我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回家之后,姚晟澜帮当年寄给俞乐平的信找了出来,上面有扑上了一沉细细的灰尘。其实过去的东西和回忆是一样的,你以为还是原来最美的样子,殊不知已经蒙上了尘土。它躲在角落里,如果你不去翻看它,它便就会在角落里孤寂地落寞地枯竭死去,慢慢消失得连残骸也不剩下。王宝珠把信送过来之后,姚晟澜很少翻看这些信,如果不是那次梅瓶被失手摔下。姚晟澜都快忘记了多少年前的鸿雁托书,想当年多情的绅士,寂寞留洋的少女,貌似英国古典小说的故事。
刚刚去英国的时候,姚晟澜很不喜欢,心底记挂的除了父母就是早退出了她的生活的汪鸿瑾,那是提笔都不知道和谁倾诉,第一封信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乡愁和苦涩,最后写信封的时候,阴差阳错的写上了俞乐平和在上海的地址。
那时便想着也许只有他才会懂,毕竟都有切身体会的情殇。不久俞乐平的信也来了,字里行间皆是按压住的巨大的欣喜,他的口吻如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简单的话就是一切只要等习惯就好了。是的,等习惯就好了,这点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了,俞乐平在远东宛如一颗明珠的城市里等待着他心目中的表妹回头,而姚晟澜在千里之外等待着已经远去的陌生背影止住脚步。
俞乐平是对的,他们都擅长等待,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们等待也是有期限的。
“乐平,和我一起回北平好么?”
医院里姚晟澜凝视着俞乐平的眼睛,俞乐平转了另一件医院之后精神不再如之前的萎靡不振,可也恢复不了以为的精神奕奕。
此刻,他坐在轮椅上,神情干净极了,笑容带着一种怅然的欣慰。“就我们吗?”
“不止,还有子初。”
“晟澜,有句话你或许不喜欢听,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你能说‘和我一起回北平’,听说去好似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好友,是知己……”
“但绝不是爱人,对吗?”俞乐平的笑容有莫名的刺痛。
“乐平……”
“我谢谢你在我最落魄甚至是最狼狈的时候,回到我的身边,无论是谁让你回来的,也无论你回来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我,这段时间是你一直陪着我,让我觉得我的身边除了等候我的心底可笑的夙愿,还有友情的价值。”
姚晟澜右手按住了俞乐平的肩膀,俞乐平缓缓的抚上了她白皙的手掌,十指紧扣,心跳化作同样的节奏。
“晟澜,我爱你。我说过很多次,可你没有一次把这句话,放在心底。可是我感谢你,起码你到最后还是坚持着自己,你也没有因为可怜或者同情选择欺骗我。是你让我明白,不爱,谁也没有错。曾经我认为表妹很自私,逃婚了却连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后来,我才明白,我也是一样的,你不爱我,我却不让你走。你走吧。北平在我心底,永远都在。”
说罢,俞乐平松开了十指双扣的手,按在了心脏跳动的胸口。
多少年来,俞乐平姚晟澜这两个似乎是彼此最好的倾听着。俞乐平爱的女孩走了,还是重逢时,女孩变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享受着名誉和地位的大明星;姚晟澜的爱人千方百计的将她的心俘获,还来不及好好的厮守,顷刻间便陷入了巨大的危险沼泽,有些事情她并不明白,却连明白的机会也没有,一切的一切化为了乌有。
不是战争,却胜似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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