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似战争。人们对于权力名利的欲望,本事就如同一场战争,那熊熊燃烧的欲望比战争毁得更为彻底,毁得更为惨烈。
姚晟澜会回北平,因为北平再不是她内心矛盾的根源,也不是她逃避的梦靥,汪鹏瑜的话随着时间渐渐的融入了自己的心底。宛如紧闭的一扇门,艰难的豁然的打开了一般,她早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从前她只是在外表上伪装着过着崭新的生活,如今是从心里开始,她感觉得出来,自己如同雨过晴天的英伦天气,推开窗头顶一片湛蓝的天空和悠闲的横云,潮湿的空气微微带着霉味和特有的植物清新。
她心底有许多的话儿,可是她只有一个人,带着一群孩子,以及一支笔。当然,她愿意还可以继续写作,这对她来说很简单。在她提笔写第一个崭新的故事之前,姚晟澜写了一封信,是寄往北平的。
韩如冰和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了姚晟澜的变化,似乎格外的开朗和轻松,她时刻带着笑容,自信而从容的对待着每一天。韩如冰曾从旁侧击,希冀能打听出什么。
姚晟澜反而微笑,“如冰姐,我真的变了什么,可能是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时间已经过了怎么久了。人的一辈子才几十年,我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
韩如冰似有所悟,“好像是,我的时间也过了二分之一了。”
北平的信很快来了,姚晟澜读罢信,便对子初说,“子初,妈妈带你回外婆家。”
子初想了想,歪头问,“安哥哥他们不和子初一起回去么?”
姚晟澜方想说什么,安国梁倚在门口,大人般的口气道,“我们不能去,因为我们只是姚阿姨资助的孩子。北平不是我们的家乡。”
姚晟澜看着最肖像牛同义的安国梁,方觉得其实孩子像父亲也没有什么不可的,起码他自幼独立,看得清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长大必然是个坚强的人。这点姚晟澜便觉得没有什么是亏欠他们的,他们受到良好的教育,有端正的人品和正确的是非判断,这就是她送给他们成长最好的礼物。就算他朝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如何,在牛家也许他们是异类,可在他们眼底,孰是孰非自有公道可评判。
子初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血缘的阶级,也安氏兄弟却比他更能接受,十二眼底有懵懂,会擦着子初的眼泪说,“漂亮阿姨又不是我们的妈妈,漂亮阿姨带你走,你哭什么?”
韩如冰隐隐透露着担忧,“你这样区分对待也太过明显了。”
姚晟澜道,“孩子的心理可能脆弱,但从小知道,总好过长大之后才发现什么都是假的。我并不圣人,有一天他们长大了,要明白他们的父母做错了什么。我也无法保证我会一直呵护着他们,真的等到他们长大。人的命运变数太多了,我的长姐当年不被人拐卖了,也结不成她如今的婚事。”
“是啊,从小就知道,也好过真的被卖的时候,才领悟过来亲情不过如此浅薄来得好些。”韩如冰也是苦出生,从家底殷实的小姐沦落为清吟小班的清官人,那巨大的绝望比什么道理都透彻。
收到信之后,姚晟澜着手开始收拾行装,多少年没回过北平,她都记不清家中还有合适她的衣物和用具没有,这次还带上子初。还要整理回北平之后,送给哥嫂姊妹的礼物,韩如冰也帮忙打理,吃得用得整整装了三只箱子。本来,差几日就要启程,不巧顾章终于找上门来。
原来还是北平泄露的消息,上海找不到姚晟澜,顾章便以为她们母子是藏在了杭州,便日日到芝林馆去作客。冯舅爷也认识顾章,想是自家姑爷的远亲,又是三小姐的友人,便让人住在了芝林馆。舒浩启夫妇去了趟南京蜜月归来,却见顾章成了芝林馆的座上宾。离家多年的幺女要会北平了,北平一边自然欣喜不已,便嘱咐冯舅爷不妨领着一家一起北上。冯舒两家共结连理,红玉的心结早该解开了,姚家自然想借着这个由头冰释前嫌。
于是,舒浩启夫妇便先带着顾章回到了上海。
顾章见到姚晟澜的第一句话,并未兴师问罪,反而极为客气的问她的近况。
舒浩启夫妻在一旁乐呵呵在忍着笑,姚晟澜少见顾章如此一本正经,一时反而只看住了舒浩启夫妻。红玉最先憋不住了,笑道,“这位顾先生看着真以为最是勇猛,没想到还会有怵的人。”
姚晟澜听得更是云里雾里,顾章自认倜傥洒脱的绅士,何时以勇猛自居?
舒浩启也说,“他何时怵过别人,还不是小妹最佩服的就是晟澜,否则,他哪里会对晟澜如此客气。”
姚晟澜这才听出说的是冯琬。
顾章纵横名利场多年,见多了名媛闺秀各国佳人,竟没想到陷在了杭州小小园林里。此番他去杭州也仅仅是为了去找姚晟澜,便没带过多的衣物,匆匆忙忙赶到芝林馆,途中遇到一场大雨,这等梅雨天气不免淋成一只落汤鸡。他在大门口扣了半日的门,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一个如泼墨画里走出的妙龄少女撑着伞问他找谁,顾章就是如此陷了进去。
明明顾章眼底还带着几许痴迷,姚晟澜却觉得似京剧的红头白鼻的谐生,勉强憋着笑。红玉则伏在舒浩启的肩上笑得花枝乱颤,舒浩启一脸无奈摇了摇头。
顾章和冯琬之间自然不止发生了一厢情愿,红玉笑说便似看着三言二拍的话本似的,还有英雄救美,不过是男的求着以身相许的。舒浩启甚至说,得空一定要一一说仔细了,说不定晟澜还能写出另一部《太太万岁》。
姚晟澜不难想象顾章为何会喜欢上冯琬,顾章自幼的离开了母亲,父亲出国经商,后来又有了继母姨娘,家庭的女子虽多,却没有一个真心去关心他的。再大些顾章便和伯父学习经商,年少奔波并未感受多少家庭的温暖,见惯了名利场的虚情假意,他也学会了逢场作戏。当年,初到上海的顾章,便敢直言不讳要成为上海最成功的投机商人,对金钱名利他毫不掩饰她的喜好。这几年他手下办了一家染布厂,钱财收拢得够了便希望借拍电影来提升自己的名气价值。即便如此,姚晟澜并不讨厌顾章的所作所为,起码他直接而坦陈,不是一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这些年,他唯一隐瞒的或许就是对王宝珠说不清的暧昧情愫。姚晟澜一直觉得顾章便是注定一辈子游走在脂粉丛里的时候,他却对所有人宣布,他喜欢上了冯琬。人生无处不是惊喜,姚晟澜突生一种熟悉的预感,她觉得冯琬和顾章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越比较两人会越不一样,可渐渐地,说的,做的,会越来越相似,也许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后,顾章的生活和冯琬的生活会融入同一个故事里去。
正如多年前,奉系少帅的惊鸿一瞥,贝满女中的一个女学生就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