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姓卫名东,是开国七贵中卫氏一族存续到如今为数不多的直系后人之一。
关于他的名字,据他娘的猜测应该脱不开这两种含义,一种是身为男儿理当从军入伍守卫东境,另一种是卫家东山再起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这个嫡孙单薄的肩膀上。
到底是哪种推测更靠谱些,卫东他娘也不是很确定,因为起名的卫老太爷早早地就开始犯糊涂,常常连自己处的是猴年马月都搞不清楚,更别说认真地讲解一遍孙儿名字的来历。
卫东自己倒不是很介意,让他挑的话,他觉得两个都挺荒唐。马革裹尸这种荣耀对他而言太遥远,除非他能无视卫夫人源源不绝的眼泪和反反复复的念叨。另外振兴家族之类的念头他也从未有过,毕竟他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
他如今在宫中担任卫尉,说白了就是一个侍卫队小队长。别说全国武人憧憬的对象武安侯,随便和哪个能够进出王宫的武官相比,他都是末等的末等,不值一提的人物。
然而,即便是在炙手可热的大学士文清辉面前,他这个小小的卫尉也有挺直腰杆的资本,别的不敢保证,如果只是比每天接收到的艳羡的目光的话,他还远远胜过文清辉几个马身嘞。
原因就是——
他守卫的那座宫殿叫做憩霞殿,宫殿的主人名唤乔羽飞。
据他的前任介绍,卫尉是一种闲散到近乎无聊的职位,虽说有美貌多姿的宫娥可以尽情欣赏,但宫娥们含情的双眼从不会在他们这些官职小得不值一提的男子身上停留。
真正能引燃后宫三千佳丽热情的是有资格行走在前宫和后宫之间的那些年轻权贵,文臣的代表譬如文大学士、武将的代表譬如武安侯麾下的前锋佑安将军之类的人物。
不过,随便对方官阶多高,他喝过天女亲手煮的绿豆汤么?连国君本人怕都没有他占的地利多!
炎炎夏日,当其他宫院中值守的侍卫半睡半醒半焦躁地嘀咕换班的时辰怎么还没到的时候,他们这一小队的成员喝着冰凉爽口的绿豆汤,谈论着天女对下人的温柔体恤,点评着憩霞殿里的五朵金花的容貌……
真正再惬意不过,再圆满不过——如果天女殿下能够避免偷溜出去的时候被人逮个正着、以保证他们的薪水能够一文不少地进入荷包的话,那就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不过,尽管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寄予了如此多的厚望,那位殿下的运气依然糟到了出门即被发现的境地,这令他们这群对换装偷溜的天女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的侍卫们对着干瘪的荷包情何以堪!
事实说明前辈的话并不完全可信,作为一个称职的卫尉,每天为了自己同下属的荷包的丰满而尽职尽责守卫宫殿安全的工作既不清闲也不无聊。
每天在艳羡的目光中勤勤恳恳地完成工作,偶尔享受下别处没有的福利,除了常年不必拔出鞘的宝剑有些生锈的嫌疑外,卫东觉得,将这份稳定又有规律的工作一直干到六十岁是个颇诱人的计划。
将这份规划写入人生目标之前,他压根不曾想到这种平静而惬意的生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刺客?”憩霞殿的主人难得很晚了还没有入睡,听到侍女的传话,她看了看殿中其他几人的神情,掩下疲色,吩咐带卫尉进来。
首先是将不久之前惊心动魄的追击行动进行一番大致的介绍,其内容包括发现嫌疑人的时辰、地点,嫌疑人的身高、体形、可能性别,以及对方负伤潜逃,宫中侍卫正在不惊扰异国客人的前提下全力缉拿,憩霞殿的守卫工作即将再次加强等一系列后续进展……
“停,”乔羽飞挥手制止卫尉尽职的汇报,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要紧的内容,“佐相说要拨人过来?”
“是,乔大人命属下转告殿下,人很快便到,届时由殿下安排即可。”
五位侍女交换了一下眼光,最后将疑问的视线集体投注到宫殿的主人身上,而乔羽飞脸上的惊讶丝毫不比她们少,她愣是猜不到此刻会有谁奉乔天宇之命跑来憩霞殿看守门户,何况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的人事派遣决定,还要由她亲自安排?
简单慰问过后,强忍倦意的乔羽飞吩咐卫尉退下,刺客一事转眼被她抛到了脑后。不知道是不是在她身边呆久了的缘故,月华几人也没有表现出半丝额外的紧张,只是在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后抱怨该来报道的人还不出现而已。
“佳期,人来了的话直接带去休息,不必等下去了。”在佳韵第五次拨亮了灯芯后,憩霞殿的实际主事者如此宣布,同时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对自家主上道,“明日还要出席宴会,殿下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按照以往的惯例,寝殿很快布置妥当,唯一的不同是月华在离去之前做了一个小小的请示:“殿下最近一直身体不适,不如叫人在明晚的宴席上准备一些清淡可口的菜肴?”
乔羽飞似是倦极,费力地点了点头,月华随即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熄灯退下,整座寝殿霎时陷入了黑暗当中,一片寂静当中只余下帷帐中轻浅的呼吸声。
然而表面上的安谧并没有维持很久,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背着透过窗格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贴近床前,随后,一只黑手慢慢地,慢慢地掀起了薄如蝉翼轻比烟云的纱帐——
“哦?”率先打破寂静的居然是偷袭的黑影,只是声音听起来惊讶又扫兴,完全不像是鬼鬼祟祟的潜入者应当有的反应。
而本该躺在床上困极入梦的此间主人却半坐着靠在床头,用平淡的可以媲美白开水的语气朝着帐外的闯入者道:“我就知道是你,千夜。”
“切,小肚鸡肠的家伙,这么多天把我扔在那种破地方自生自灭,一见面居然是这种态度!”被叫出名字的少年大剌剌地坐到床畔,即刻开始倾吐他满腹的怨气。
乔羽飞眼角突突跳了跳,一边给他腾地方一边问:“乔天宇那家伙居然舍得提前放你出来?竟然还让你直接来找我,真是有够放心。”
“那有什么?面对现实,他只是不得不承认我的实力而已。”千夜跷起一条腿晃了晃,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倒是派了四个人给我引路,不过时辰不早,我记得这儿的方位,不想太麻烦别人,所以就谢绝了。”
乔羽飞听后顿时无力地垮下了肩,不抱希望地问:“那四个人还好吧?”
少年偏头想了想,而后愉快地答道:“这个时候穴道应该已经解开了。”
憩霞殿的主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待她出声,千夜早已狐疑地将她打量了一遍,皱眉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乔羽飞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片刻,直接朝向里侧躺下,丢过来一句吩咐:“闭嘴给我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少年呆了呆,忽而脸涨得通红,刚要出声抗议,乔羽飞一句话封住了他的嘴:“别说什么授受不亲的蠢话,你可是混邪教出身的。”
少年闻言果然没有再反驳,静静地闷声躺下,注视了一阵近在咫尺的背影,而后一边暗自生着自己的气一边愤愤地闭紧了眼。
月色融融,夜,依然很长。
实在躲不过的话,就咬破藏在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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