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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脚步潜藏到台阶下的一丛矮树后,一手紧紧按着腰侧出血不止的伤口,翻腾在心间的尽是破釜沉舟的念头。
照现在这个模样,他决计不能回去,回去也只是让她难办而已——他是宁死都不愿拖累她的。
可不回去的话,他又能去哪儿?
王宫这么大,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他能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分神察看自己的处境,好分散一部分痛觉,这儿似乎是属于前宫范围的某处偏僻的院落,挨墙一排砖砌的火炉,不知住在这里的人是什么身份……
门扇轻启,轻微的脚步声令他瞬间戒备,他从树叶的间隙向外窥视,只见一名男子仅着中衣推门而出,长发未束披在身后,一副睡到中途出来起夜的样子。
他略微松懈,紧接着生出疑色:对方脚步稳健,不见丁点初醒的虚浮,而且,看对方脚步所向,其目标竟然是那几个已经熄了火的炉子?
他暗暗焦急——对方若是一直呆在院子里不走,他根本无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止血上药,然而,若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偷袭,只怕得手之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不说,力竭之后连院墙都翻不出去。
他一时难以抉择,墙边却已有了动静。
对方停在右手第二个火炉侧旁,稍一用力抽出半截泥砖,接着自砖块的空洞中掏出一样白色的东西,轻轻抖开展平。
他只看出那是一块白布,至于白布本身有什么奥秘值得如此收藏,他却看不分明,只能凭着对方的举动兀自猜想。
炉子近旁就有一张方桌,对方将布铺在桌上,右手往炉膛里探了一下,其后竟然以指为笔,以炉灰为墨,在那块白布上凝神书写起来。由于材料所限,必须不时将手伸入炉中,断断续续,写得很是艰难。
他看得出神,几乎忘了身上的伤痛,禁不住微微前倾。随着这一动作,似乎已经凝结的伤口再次扯裂,他咬紧下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再一抬眼,对方已经书写完毕,就着白布一角擦净了手指,随后将之原样放回,仔细消灭了所有行动痕迹,转身朝屋门走来。
在将要踏上门前台阶的一刻,对方无端停下了脚步,似是无意间向他的藏身处一望,于他对个正着。他心中一震,呼吸一顿——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双淡漠清明的眼?
怔忪间,对方回头步上台阶,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有一霎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行踪已被发现。发现的下场,只怕是被招来的王宫侍卫五花大绑投入牢中,而后尝尽西黔的种种刑讯逼供。
他从不畏惧死亡,可却害怕从此不能守在她身旁。
“受伤了么?”
当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居然先呆了呆,而后才做出了本该最先采取的反应——勉力跃上台阶,将匕首架在对方颈上。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只好打晕对方再逃往他处——
“先止血比较好。”
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我不会伤害你……”
他此时的心情已不是诧异可以形容。
“也不会喊人抓你。”
他到底碰到了什么人?
即便利刃抵在喉间,对方的声调始终不曾沾染明显的情绪,态度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淡漠更为恰当:“这么僵持下去,先倒下的人会是你。”
对方说的没错,对目前的他而言,最糟糕的结局不过是在侍卫来到之时吞下□□而已。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松开了钳制,心下一片坦然,盘腿坐下自顾自地处理起伤口来。
对方果真不声不响地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又端出水来让他清洗伤口,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客气地接收了这番违背情理的美意,只是道谢的时候很感别扭。
他今夜的行动要掩人耳目,他本人的身份也不能见光,但临了对方建议他藏身在收放闲置工具的库房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的身份你一看便知,为何还要帮我?”
对方淡漠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波动,说出的答案却令他半晌摸不着头脑:“他如今想尽办法要留在宫中,我不能让他拿你去讨赏。”
顿了一顿,对方补充道:“今夜之后,除非我主动认出你,否则你不必来找我。”
他干脆点头,抱拳致谢:“有缘再见,我自会避嫌。”
然而他又有些在意:“你说的‘他’是指……”
对方掸去沾上裤脚的尘土,确定浑身的装束无一丝不妥后,方才比了比自己,道:“另一个‘我’。”
有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
脚步既轻又急,大概是那几个宫女的其中一人,只是……
少年瞟了眼纱帐外的将明未明的天色,对这个时分需要禀报给某人处理的事务有些好奇。下一刻,来人推门而入,毫不迟疑地走至床前,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殿下”。
大床深处随即传出略带沙哑的回应:“什么事,月华?”
少年惊奇得瞪大了双眼:以那家伙的耳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醒过来了?
站在帐外的正是月华,听到乔羽飞的声音,她只顾得上惊讶片刻,之后马上道:“请殿下即刻梳洗整装。”说罢不等对方答应,熟稔地挂起了外侧的纱帐,探身进里面服侍乔羽飞起床。
她匆忙之下无瑕他顾,否则便会发现离她左肩不远处自帐顶垂下一条深色的衣带,在她转头的一瞬,那条带子像是有生命般消失了踪影。
“出了什么事?”一大早被人打断好梦,正常人迷糊之下都会闹点脾气,相比之下,乔羽飞的口气却听不出任何不快,而且,也没有半点初醒的惺忪。
以此判断,她分明——
“难道殿下昨晚又没能入睡?早知便该燃上熏香,是我们几个疏忽了……”自责的话刚一出口,月华随即想起眼下的境况,正色道,“殿下,荣熙公主执意求见。”
乔羽飞穿鞋的动作顿了一顿,吃惊道:“现在!?”
月华闻言露出苦笑:“我出去的时候,公主她似乎已在咱们宫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时间紧迫,月华招进佳弦、佳音给乔羽飞梳妆,同时吩咐其他几人到侧殿准备待客。等到寝殿的混乱告一段落、恢复到一刻钟前的宁静后,床内才再次传出动静。
一声闷响,紫色的身影面孔朝下扑在床褥上,一动不动爬了半天,然后头一偏,呼出长长一口气。
还好当时他反应够快,直接飞身扒在床顶上撑了一刻钟之久,才没叫碍事的宫女抓个正着,否则的话——凤目闪了闪,少年得意之余莫名地有些遗憾。
算了,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少年此时挂念的是别的事情:
是什么原因使得那家伙又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