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妖都,选驸马诚也勿扰

恳请陛下赐臣速死！”

    “少废话！陈留家没意见的话立马合卺完婚。十三岁不小了——老子七岁偷看宫女洗澡，十岁偷听父皇临幸嫔妃，十三岁时偷尝禁果龙种都留下了……”

    木子巫绝望了：“我刀呢……我要弑君……”

    这还得了？那姑奶奶您还是砍了我这颗老脑袋吧——蓝胡子赶紧把公主的注意力拽回到自己身上，颤颤巍巍戴上老花镜，哆哆嗦嗦翻着记事簿道：“公主莫急，老臣这里还有许多人选……嗯……这一位陈留逸才，文采虽不及乃兄仙才，但也是不可多得的才子，著作亦有流传……”

    “姑奶奶不要！”

    “嗯……许邺王从子陈留俊才，弓马娴熟……”

    “不要！”

    “许邺王养子陈留枭才，统兵有方……”

    “不要！”

    “许邺王侄子陈留贤才，忠诚仁孝……”

    “不要！”

    “……陈留人才？”

    “不要！”

    “陈留大才？”

    “不要！”

    “陈留天才？”

    “不要！”

    “陈留夫才？”

    “不要！”

    “陈留未才？”

    “不要！”

    “陈留耒才？”

    “不要！”

    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小姑奶奶您到底要什么样的呀？被逼到崩溃边缘的蓝胡子老臣，突然情急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喜道：“怪老臣思虑不周，没想到殿下不喜少年而偏爱熟男。许邺王宗族庞大，有几位本族兄弟相当了不起，都是优质大叔：族弟陈留司马，有大将之才，为帅可独当一面，乃陈留氏定海神珍、中流砥柱般的人物；族弟陈留骠骑，武艺精湛，赤胆忠心，使一柄大刀勇不可当，最是打恶仗狠仗的不二人选；陈留司马之弟陈留虎豹，重纲纪好学问，虽是文人带兵却擅战而尤精骑兵战术，麾下北地铁骑乃神族精锐……”

    “不要！不要！不要！”

    “要嘛，要嘛，要嘛……”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拉倒，爱要不要！”

    老头也急了，老人家费这么大劲，你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也好嘛……可她为啥统统不要呢？老头突然发现自己通过“排除法”大概找到正确答案了——

    “殿下，老臣明白了……”

    木子巫倒迷糊了：“你明白啥了？”

    木子巫倒迷糊了：“你明白啥了？”

    “果然是我妖族公主，不走寻常路，不行寻常事，不结寻常婚，不找寻常伴！够个性，够味道，够挑战，够刺激！”老头儿赞完了不忘正事，“恕臣鲁钝，明白得晚了。好在老臣准备充分，您想要的人选还是有的，我依次说说，您挨个听听——许邺王长女陈留清，德容言工俱佳；许邺王次女、开阳夫人所生大女儿陈留孝，皆赞人美气高；开阳夫人二女儿陈留芳，深明大义忠君爱国，行医办学惠及百姓，深有节操，亦有美貌……”

    终于……

    终于对头了？

    不！

    终于，蓝胡子老臣被平宁长公主踹了出去！

    ……

    堂外一帮老头摔成一堆爬不起来，你压我手、我坐你腿，各色胡须缠成乱麻。

    堂内，紫胡子老臣心惊肉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差使：“各族人选都被先前列位大人提到，也被公主殿下否了。要不……咱在人族挑一个？人族嘛，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多得是，其中不乏纨绔子弟、膏粱子弟、花花公子、王孙公子、酒囊饭袋、色鬼赌棍……可惜现如今人界已不是晚清时候，要不然老臣一渔网撒下去，就能给殿下捞回来一堆贝子贝勒，运气好的话还能饶两个亲王……”

    木子巫微笑着用亲切甜美的声音道：“大人，麻烦您转过身去……”

    老头不明就里，但是公主发话只得照做。

    公主退后——助跑——那两片圆滚滚肥嘟嘟颤巍巍的屁股呀，正是好目标——公主凌空腾起，双脚齐出……

    守在府外的禁军将士，看见一颗诡异的彗星，竟是自下而上、自府内向天边划去，而这彗星的彗尾，是紫色的……

    ……

    随紫胡子老臣一同消失的还有正堂的厅门，妖帝透过空空如也的门框看向堂外。臣子都退了出去，留在堂中的兄妹俩，便只是家人。

    “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木曙皓柔声开口。

    “我没说不嫁呀。可是，婚姻是终身大事，怎能随便嫁人？又怎能嫁与随便什么人？”木子巫在他身边坐下道。

    木曙皓轻轻握住她手：“列位大臣尽心尽力，怎能说要你随便嫁人？所选对象无一不是各族顶尖的青年才俊，又怎能说是随便什么人？”

    “皇兄……”

    “什么皇兄？皇什么兄？叫大哥！”

    “哥……”这一声“哥”叫出，木子巫就开始撒娇，“那都是你们替我挑的，我见过哪个？跟哪个相处过？我要嫁人总得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吧，至于他出身是高贵是低贱、身家是豪富是贫寒、相貌是英俊是丑陋、才华是出挑是平庸、特长是文学是武艺……和我有什么相干？他家是富可敌国还是家徒四壁，他爹是位高权重还是平民百姓，他娘是豪门贵妇还是乡下村妪，我更不在乎。只要我喜欢，他就样样都好；我不喜欢的，高富帅我也只当是绣花枕头，那还有什么说的？一脚踢开便是——你知道的，老妹喜欢睡硬枕。我也没有种族歧视，其实若被我爱上，便是魔族又有何不可？难道哥哥不希望妹妹给你找一个不看附加条件、不讲各种因素，只是被你妹子一心钟爱又只是一心疼爱你妹子的妹夫吗？一家人彼此真心对待，和和美美其乐融融，这可有多好！”

    木曙皓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木子巫不服气，“大哥……”

    “什么大哥？大什么哥？叫皇兄！”

    “你赖皮！是你让我叫大哥的！”

    “于私，是大哥；于公，便是皇兄。于私，是小妹；于公，便是公主。”木曙皓沉声道，“于私，你所说的也正是我所盼的；于公，你我都无法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木子巫赌气道：“很多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做个贫家女儿只怕还快活得多……”

    “有时候，我也似你这般想。然而，自古有平民经动乱而成帝王的，却无帝王能重新做回真正的平民的。为帝王者，要么继续当下去，要么死。便算有少数不当帝王了仍能保命的，那也是生不如死。御妹也是一样，皇室成员没那么好当，风光和富贵，只是登台献丑卖乖时穿的戏服罢了，光鲜亮丽，却既不保暖也不舒服，不必太当真。”木曙皓语气转而严厉，“锦衣玉食，是你该享受的；邦国责任，也是你该承担的。说交换也好，说宿命也罢，总之你我都逃不了，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那怕是对君王而言。”

    木子巫也沉下脸来：“婚姻是我自己的事，难道我不该有自主意识？不能有选择的权利？”

    “可以有，但会被限定在一定程度内，至少不能与妖界利益相悖。可你如果再任性下去，便是置妖族安危于不顾，你的自主意识便是自私意识。”

    木子巫寸步不让：“如果我就是不嫁呢？”

    木曙皓的语气渐冷渐硬：“‘皇兄’二字，‘皇’在前，‘兄’在后。兄命或可逆，皇命不可违。”

    木子巫神色凄然：“小时候不听话，叫‘顽皮’，大哥会亲手拿掸子打我屁股。现在不听话，叫‘抗旨’，皇兄会命人拿铡刀砍我脑袋……我多想回到可以顽皮的时候，宁可每天被大哥打屁股。可现在叫我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毋宁被皇兄斩首。”

    “身为大哥，我愿替小妹去死。身为皇兄，便有诸多身不由己处，事事由自己意愿做主只是奢谈。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万般无奈下砍了自己御妹也不是不可能。”木曙皓伤感道，“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成真，你最好听话。”

    “我就不！你砍我好了，下不去手的话借我把刀，我自己抹脖子。刀要快刀，磨得锋利点，我怕疼。”木子巫红着眼圈说。

    木曙皓也是心烦意乱，不愿再纠缠下去，断然道：“朕是妖帝，朕不让你死，你想死都死不了。多说无益，你这便选择吧……”

    木子巫喊道：“我不认识这些人，更不喜欢这些人，你让我如何选择？”

    木曙皓从袖管中抖落出一堆纸团，倒空木子巫的笔筒将它们放进去，在茶桌上推到她面前，道：“我替你想了主意——抓阄吧……”

    这主意……真够馊的……

    木子巫在神情恍惚的意识和破罐破摔的心态的双重作用下抓出一枚纸团，上面写着鬼族十三王爷的名字。

    妖帝看过纸条，脸上既有惭愧不忍之意又有如释重负之色，淡然道：“嗯，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称木曙皓为一代雄主还为时尚早，但他却绝不是昏碌无为的庸主。他早察觉到魔族的蠢蠢欲动，意识到天下很可能又将遭逢大难。神魔开战，妖族想置身事外几无可能。上次百年战争站错了队，致使妖族损失惨重，这次不能重蹈覆辙，可也不能矫枉过正——明目张胆地倒向神族，难道魔族就能放过妖族吗？要知道在地缘上，妖界距魔界比神界近得多，谁能保证魔族一旦拿妖族开刀，神族会倾尽全力劳师远征支援妖族？倘若烽烟再起，妖族仅凭自家力量，能否自保难说得很，毕竟妖族可没法像神魔两族那样，同样损失惨重，却能在短短三十来年间恢复元气。

    从很多方面考量，妖族都是天下第三强大的种族。这或许会让很多妖族窃喜和得意：妖族和鬼族素来较劲，和仙人更是死敌，这种几乎是公认的、并长久保持的排名，便代表了妖族稳压那两方一头。

    但木曙皓不会，因为他是君主，更是胸怀大志、腹藏大智的君主。问题在于，和前两名——神族和魔族这两大超级势力相比，妖族的实力差距明显，说悬殊毫不为过。倘若妖族面临的威胁是来自于这两大种族之一，那么排名第三，还是第四、第五，还有何意义和区别？

    而且千万年来能维持这种实力差距不被拉大已是不易，哪怕是偶尔的、短暂的缩小的情况都屈指可数。显而易见，一旦威胁成为现实，靠妖族一己之力便能抗衡神族或魔族无异于痴人说梦，木曙皓压根不做此想。于是，他想到了政治联姻。

    目前——和历史上绝大多数时候一样——威胁来自于两大超级势力中的魔族，表面上看，似乎以另一个超级势力神族为联姻对象最是理想。嫁出的既然是妖族长公主，为求门当户对，嫁与的必然是神族高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撕破脸前魔族也不好说三道四。然而，如此太着痕迹，必被魔族记恨，以魔族睚眦必报的性格，妖族来日必遭报复。再说，神强妖弱，如此主动讨好，也必为神族轻视，有损妖族面子。最关键的，神族魔族实力大体相当，只要战争没有爆发便是个均势平衡的局面，任何外力的加入，都会使天平失衡，进而可能导致天下混乱。下一场大战或许不可避免，但木曙皓绝不希望妖族的立场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魔族自然是不予考虑的。仙、怪、精灵等族太弱，妖族还没沦落到要与他们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如此，其实妖帝心中早有倾向：鬼族最合适。两家都不够强——所以需要拉帮结伙；两家又都不弱——所以值得与其结成帮伙。婚姻讲求般配，诸族中，这两家自然是十分般配的。

    现在，可说天遂人愿，抓阄的结果恰恰正是鬼族。而且，这位鬼族还是手绾兵权的王爷，如此驸马，对妖族实在有利。若说弊端……那就是或许要牺牲自己唯一的妹妹终身的幸福了。

    “不妨先嫁，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日久定能生情……”这种屁话木曙皓自己都不信，是绝不会开口拿它来哄骗木子巫的。事实上，即便妹子真的对鬼王日久生了情，妖帝心中的歉疚和痛惜也不会得到缓解。这位鬼族王爷多情好色的名头实在响亮，几乎不下于神族的那位“伪太子”，要木曙皓把最疼爱的妹子嫁给这种人，还是由他亲手推波助澜、强扭苦瓜，当哥的心情不会比妹子好上半分。他现下就可断言：他会因招到这位驸马而欢喜，却多半一生都不会喜欢这位豁出去妹妹招来的驸马。

    他现下也很想叹息：为妹妹，也为自己。他会因做了一位称职的君主而自豪，也会因当了一位不合格的哥哥而自卑。从这桩政治联姻达成那一天起——甚至就从现在起，他的余生都会在为自己骄傲和对自己痛恨的纠结中度过，内心深处不会再有方寸旖旎和片刻安宁。他只希望，这么做能换回妖族百姓在妖界旖旎的风光中安宁地生活。

    应该做得到吧。妖、鬼两族因联姻而联手，实力便非同小可，即便是强大的魔族，也不敢轻易招惹其中一方吧……每次这么想，妖帝心中有一个角落都会莫名悸动，有一种底气不足的心虚感觉。但他逼着自己有信心，否则牺牲妹子一生幸福的代价，他会更加难以承受。

    木曙皓站起身来往外走，心下盘算着：那大臣提出此人选时，曾说那鬼族王爷也正有再娶一房夫人的打算，我妹何等样人，他哪岂有不爱之理？再说，他是鬼族亲王，要为冥界着想，与妖族皇室结为姻亲想必也是求之不得，如此定能一拍即合……不过……是我疏忽了，一直不知那王爷立了正室没有，刚才那老臣话说了一半就被踹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鬼王倘若有正室王妃，他必须要先“处理”了现在的正妻给我妹腾出位置，开玩笑，我家子巫怎能做小……这件事必须马上着手操办，派谁出使冥界呢……

    走了十几步，他回过神来，对从抓阄之前就似乎陷入呆滞状态的木子巫道：“如果我女儿中哪怕有一个年纪够大，我都不会嫁你……你的侄女有好几个，她们的姑姑却只有一个……说句不似当爹的该说的话——她们父亲爱她们姑姑胜过爱她们……”

    木子巫恍若不闻，别过脸去。

    木曙皓轻叹口气，只好再次举步。

    走到门口，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他又停了下来，也不回身，微微侧头轻轻说道：“后宫佳丽，光后妃便有十数位。可是，你道她们便都是大哥真心喜欢的吗……”

    ----

    几天后，鬼族都城中，白无常刚走到庞大豪华的夜亲王府大门口，便见冥王亲弟、封号“夜亲王”的十三王爷鬼束千夜带了一票随从自府内出来。

    见他火急火燎的架势，白无常还以为是几日前听了自己汇报魔将现身的消息，王爷正忙着调兵遣将、整军备战，心下甚喜，上前见了礼，问道：“王爷是要去城外魈山大营视察近卫军么？下官愿陪王爷同往……”

    鬼束千夜哈哈一笑：“本王是急着去相亲……你也同去吗？”

    白无常自然不会去的。他愕然地看着王爷乘马离去，才反应过来：王爷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穿的可不是戎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