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人,点头应允便已足够。
曲魂庵道:“三个多月前,灵甲军与战神十镇之间有过一场实兵对抗演习……”虽然四下无人,可他还是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
此事保密级别甚高,别说异族,便是神族寻常百姓也无从知晓。但她交际极广消息灵通,是有所耳闻的,不过细节却还需要听他娓娓道来……
灵甲军除了高级将领必须是死神之外,对普通官兵的身份并无限制,选材不问出身、不看背-景,只重实力。只要是神族精锐,无论来自神界、灵界甚或天界,都有机会加入灵甲军。若说要求,归纳起来其实主要只有两条:加入前足够优秀,加入后能够变得更加优秀。极高的选拔标准,极严的入门考核,以及难度和强度大到残酷程度的训练,造就了灵甲军虽只一万人,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劲旅。甚至连战神十镇中,都有不少战士以加入灵甲军为终极目标。
若论单打独斗的顶尖高手数量,灵甲军远少于十镇;可若论军团规模的结阵厮杀,十镇中的任何一镇都要弱于灵甲军。所谓取长补短,历史上,十镇主副将等高手有时会到灵甲军客串教头,提高其单兵战斗能力,而灵甲军也有时会充当演习中的陪练,提高十镇的整体作战能力。
四个月前,神皇玄武以和平日久十镇缺乏实战锻炼、灵甲军也久未开动为由,下令灵甲军开赴神界,与十镇展开演习。此事多有先例,本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是,这次神皇命灵甲军全数出动,不在灵界留任何守备力量,这是前所未有的。
灵界防务由灵甲军和普通死神负责,死神战力一般数量也少,灵甲军不在的灵界基本等同不设防。当时曲魂庵隐隐觉得不妥,却和其他灵甲军同僚一样,没有太过担心。毕竟灵界和天界一样,是不与神族世界以外的各界相通的,任何人都只能从神界或天界进入灵界。天界中当然没有敌人,而神界,光是驻扎的战神十镇就让它堪称金城汤池,有战神十镇和灵甲军同时存在的神界,什么敌人来了都不可能不被发现,什么敌人来了也都是找死。所以,就算有潜在的敌人意图进入灵界也无法到达,那么不设防便不是问题。至于灵界内部的治安更不需担心,灵界的安定祥和堪称天下诸界之冠,有普通死神维持便已足够。
灵甲军数量太少不能同时对抗十镇。若是每一镇轮流上场,岂不成了车轮战?十镇也不愿占人数上的便宜。于是,双方首脑定下规则:每一镇挑出一千人,分别对抗灵甲军的十个千人队。灵甲军主副将坐镇总指挥部,每个千人队由其千夫长率领。战神方面,每镇主将只能统筹指挥不能亲身参战,否则以主将们的恐怖实力,千人级别的灵甲军是挡不住的。每镇的千人部队,由该镇副将统领,副、协、左、右诸将的个人实力,足以弥补兵力相等时面对灵甲军的劣势。总体而言,这是最公平的战法。
第一镇主将邪王魇对演习不感兴趣,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副将龙禋独撑大局,苦苦守出了一场平局;
第二镇主将东刃个人实力强悍,兵法将略却非所长,输了一阵;
第三镇主将静流闻喧足智多谋,副将泠波浩骁勇善战,扳回一城;
第四镇主将夜柔尘脾气火爆,眼见己方节节败退,情急之下竟想亲自出马,被判犯规,直接算她“阵亡”,本就不支的部下这下群龙无首,很快被击败;
第五镇主将霜练为人温柔,用兵却狠辣,先诱敌深入再迎头痛击而取胜。值得一提的是,她派出的诱饵是雷埙,雷埙苦战“阵亡”,这让她大为恼火,提着一对飞挝几乎暴走。
看到这一幕的夜柔尘大起知己之感:这脾气,这性格,这作风……我的兵啊!不过,她可不敢挖霜练的墙脚。霜练脸蛋美、性格柔、人缘好,自己和她闹矛盾,其他八位主将少说得有六七位向着对方,剩下的一两位最多保持中立。再说,好脾气不代表没脾气,把霜练惹恼了提鞭来战,自己的双锏真未必抵挡得住。最重要的,雷埙既然“像”她,必然也是忠心耿耿的人,上对神族忠心,下对主将忠心,挖不来的墙脚就是又臭又硬的石头,强挖只能是自讨没趣……
前五战,双方打了个平手。虽说都是自己人,但军旅之中谁不争强好胜,双方都不满意,只等后五战分个高下。
然而演习却在此时戛然而止,灵甲军火速返回了灵界。因为——
灵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曲魂庵话语的停顿,让伊乱传芳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该知道灵界的亡灵档案馆吧……”
“当然知道,那里存放着详细记录了近万年来死亡人类名单以及亡灵转世投胎情况的档案,是整个灵界的核心建筑。”
“那里……被袭击了,就在第五场演习进行的同时。”曲魂庵的声音有些沉重,“灵甲军不在,普通死神根本抵挡不了袭击者,守卫档案馆的一百位死神全部战死。”
“天呐!”伊乱传芳一声娇呼,用手掩嘴,“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
“对方的身份至今不能确定,但我有自己的猜测。当时没有活口,袭击者又全身而退,现场也清理得几乎不留一丝线索。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数量很少,最多不过八、九人,却无一不是高手。至于为什么……近一千年的档案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只能解释为他们是为这些档案而来,想从中查找什么,甚至做了备份。亡灵档案馆地位重要,但其中除了档案什么也没有,那些档案只是纯粹的记录罢了,我想不出有人要它们来做什么。”
“确实蹊跷……”她分析道,“袭击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灵甲军倾巢出动、灵界空虚时发动袭击。前四场演习的时间,已经足够对方潜入灵界、踩点和进行相关准备了。等等,这里有一个问题:他们是从哪里进入灵界的呢?”
“你也认识到事情太过巧合了吧……”
“啊……”伊乱传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以手掩口——她被自己的推测,或者说被自己猜到了曲魂庵的推测,吓到了!
对被袭击者来说,时间点太巧了。对于袭击者来说,则是一切都按他们计划的时间表进行。除了神族内部人士,谁能在演习开始前就知道演习的具体时间安排呢?从另一个角度想,有灵甲军驻扎的灵界没人能够擅闯,那么袭击者必然是在灵甲军开赴神界后潜入的。对于外族来说,能进入十镇和灵甲军同时存在的神界,还能避过这样恐怖的力量悄然潜入灵界,这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于是得出结论:袭击者只能是从神界或天界进入灵界的神族。原本就在灵界的死神?不可能,除了灵甲军中的少数几位高级将领以及同样身在神界的三大死神外,死神中再无这等高手。
“是的,我反复思索,怎么都无法推翻袭击者只可能是神族的结论。”曲魂庵苦着脸笑笑,“很令人痛心,不是吗?”
“那么……袭击者是从神界进入的灵界?”
曲魂庵不答反问:“如果你是袭击者,提前获得了灵甲军即将全员开赴神界的消息以及随之展开的演习的时间表等确切情报,要把自己隐藏起来等待灵甲军离开后进入灵界,你会选择神界还是天界来藏身呢?”
“天界!”反应过来的伊乱传芳脱口而出道,“灵甲军是一定要避开的,可待在神界的话岂不反而等于把自己陷入十镇和前来的灵甲军共同构建的铜墙铁壁中?届时再想不着痕迹地离开神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灵界,难度就太大了。而天界,因为之前从来不会有哪一个神族想得到有某种形式的威胁会来自于天界,所以反倒容易行事……”
曲魂庵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沉声道:“还有更令人痛心的:我怀疑袭击者的幕后指使来自神族高层,很高的高层。神皇下达的演习命令,本身就有令人怀疑的地方……”
“你居然敢怀疑神皇?”她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之前也曾想当然地认为‘天界中当然没有敌人’,可这只是绝大多数神族的思维定式,本身并无依据,敌人为什么就不能来自于天界?既然敌人极可能正是来自于天界,我为什么不能怀疑长居天界的高层?高层既然可疑,那么最高的高层一样可疑,我为什么不能怀疑神皇?”
若袭击的确是神皇或者天界高官策划的,他或者他们图的是什么?”
“为了不对人类亡灵产生不可预知的影响,在灵界诞生之初就定下法律,除了现任的灵界三大死神外,即便是神皇也无权查阅亡灵档案。他若真需要那些档案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策划这场袭击一点也不奇怪。当然,还有其它的可能。比如幕后指使是某位或某几位大臣,是他或他们鼓动神皇进行演习。不过老实讲我觉得这可能性不高,因为事后提建议的人自然会被怀疑,若是被神皇怀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的势力也不可能大过神皇,神皇全力彻查的话幕后人暴露的风险极大。所以我的头号怀疑对象仍是神皇,果真是他的话,旁人纵然怀疑,又能拿他如何呢?”
“我承认你的分析有道理,可即便真相果真如此,神皇是罪魁祸首,你自己也说了——你能拿他如何呢?”
“暗中之敌计划周密、行动利落,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为看一眼亡灵档案?这背后定有重大图谋——不,说阴谋才对,我如何能明哲保身不闻不问?况且,虽然事发时灵甲军不在,可对于以守护灵界为己任的灵甲军来说,发生那样的事仍然是不能接受的。至少,我们被人像耍猴一样调开,大丢颜面。何况一百名守卫全部牺牲,一百条生命啊!他们都是我的同胞和同伴!其中还有一位我的老部下,他本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而且……他已和一位姑娘定下婚约,只待那姑娘从战神学院毕业二人便成婚……他们前一天满心期待、互诉衷肠,后一天竟天人永诀!男孩无辜惨死,然死后无知无觉,也还罢了,那女孩品貌双全十分的人才,对他更是痴心一片,年纪轻轻竟成未亡人!‘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生者日夜被伤心折磨如何不可怜?今后又叫她如何自处?这些血仇和哀怨,就着落在我身上去报吧……为了灵甲军的尊严,为了死神的责任,也为了给死去的烈士报仇,我必须查明真相,至于真相大白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当时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我一个,甚至包括灵甲军主将伏大人。怀疑是神族所为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了,何况我们怀疑的是神族高层,没人不知道会阻力重重,一个不慎,很可能把自己搭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主将是灵甲军的灵魂,无论如何伏大人不能出事,其余人中以我军衔最高、手段最强、门路最广,这调查的事自然由我承担。阻力和压力比想象中还大,但这更证明了我的怀疑极可能是对的。不过我自己嘛……那时候确实挺惨的。为了不连累灵甲军,我只好主动辞职,离开灵界,远离漩涡。军衔高是有好处的,换了旁人可能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而灵甲军副将,对方终究还是忌惮的。见我滚蛋,调查也偃旗息鼓,此事慢慢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你就加入了特别部队……”伊乱传芳柔声问道。
“嗯。我还不想放弃。特别部队好歹是隶属于神族的,太过远离神族的话我就更难得到任何线索了。另外,我告诉大家的理由也没错,我总得有地方吃饭吧。”曲魂庵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告诉大家这些,是怕一旦有事会连累伙伴……”
“是。”
“那你就不怕连累我?”她故意作出气鼓鼓的表情。
“是你自己偏要问的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被连累到那种程度嘛。”
“哪种程度?”
伊乱传芳微抬下巴,用一只手掌做出虚划脖子的动作。
曲魂庵笑笑:“可我真没看出你怕被连累的样子啊。”
“你干吗拆穿我?”她是真的有些气鼓鼓了,“你太小瞧我,也小瞧我们的伙伴了吧?就算知道真相,他们五个也不会有一个怕被连累的,这就叫同伴。搞不好咱们的队长会把侦破档案馆一案提上日程呢。”
他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你我的区别吧,我骨子里仍是个铁血军人,你比我有人情味多了。”
她哼了一声:“铁血?自诩硬汉的家伙老娘见得多了。倘若我们并不相识,你在月华阁碰到我,你便是百炼钢我也能化你为绕指柔。不过啊,你没什么钱,我提不起多大兴趣。”
曲魂庵哈哈一笑,心下暗道:百炼钢恐怕已为绕指柔。
伊乱传芳双手叉腰作茶壶状:“你现在和我们一样,只是不起眼的特别部队中的一名小兵,反正作为另一名小兵的我想不出任何破案的办法。这种大事,还是交给隐那样的大人物去操心吧。”
他着实惊讶:“你可以不要这么聪明吗?”
她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隐贵为第十镇主将,掌握的案件内情比你只多不少,若不是他认可你的为人、认同你的观点,怎么会把你这连累同伴的家伙招入队伍?他认可,说明他和你是同类人;他认同,说明他也有类似的怀疑。那么他定是把那事放在心上了。”
魂庵迈开脚步:“我觉得,我就跟你们蹭蹭饭、烤烤火、打打怪、爬爬山什么的,挺好。”
传芳把手缩进衣袖,伸出了胳膊……
“干吗?”
“就像来时那样……”她低着头说,“现在可是下坡,你不会希望我一脚踩空直接骨碌进帐篷吧?”
他笑笑,牵起了她的衣袖。
直至快回到营地时,他才撤回了手。
篝火仍在燃烧,火旁却无一人。
那五人已经钻进幽冥鬼府各自睡下,连解释一下钻入黑暗干了些什么或者没干什么的机会都绝不留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