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理亏,毫无辩驳余地,每次去都带了十足的诚恳歉意,怎奈梅氏这个当家人不好糊弄,前几次连门都没叫他进,直接糊他一鼻子灰,后来三四回才叫请他进前院,却也只是奉杯茶,再没下文。
许思准备得好好的俏眉眼抛都抛不出去,他世家公子的脾气慢慢出来了,成襄侯夫人许王氏再叫他去,他就不肯去,说去了也是坐冷板凳,丢人。王氏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只是不依,这一代就这一个宝贝独苗,王氏也不舍得逼狠了他,有心自己去永宁侯府赔礼道歉,但京里所有上层世家都知道,从周家的小儿子没了之后,周家夫人就病重在床了,她不能去打扰病人,而以她的身份,纡尊去见小一辈的梅氏又不合适,想来想去,只好自己唉声叹气。
正烦恼之极时,梅氏送了帖子来,说次日要登门拜访,送周娇兰回来。
王氏大喜过望,这天早早地就起来了,先去看一眼养在自己院子里的乖孙孙。这孩子在周娇兰初嫁来那几个月是送去外头养的,后来王氏实在想念,偷偷叫抱回来养了两天,谁知就那么巧,叫周娇兰撞破了,闹了一场,当时就气回娘家去了,这孩子就一直留了下来,暂没挪走。
孩子这个时辰还没醒,睡得正香,王氏慈爱地摸摸他的小手,吩咐奶娘:“你动作轻轻的,把阳哥儿抱去——”
她想了想:“抱去翠娘那里,你守着阳哥儿就在那里,等我吩咐人去叫你了,你再抱着阳哥儿回来。”
周家大奶奶等下就该来了,孩子不好留在这里,一时哭闹起来,传到人耳里她就更理亏了。
奶娘答应着去了,王氏又命人去催许思:“叫世子快些洗漱用饭,到门口去等着迎人。”
日头慢慢高起,终于,梅氏一行人上门来了。
王氏在正房门外迎候,以她长辈的身份来说,这是很给面子了。梅氏挽着周娇兰快走几步,上来行礼道:“太太这么客气,晚辈们何以克当。”
话语听上去很客气,但梅氏的脸色满不是那么回事,板得严严的,她相貌本来端丽无双,远胜常人,这一严肃起来更有距离感,显得凛然不可侵犯,王氏到嘴边的热络话硬是说不出口来了。
干干地进去分了宾主坐下,周娇兰和许思两个没坐,许思立在王氏身后,目光忍不住一直往周娇兰身上瞄去,周娇兰立在梅氏旁边,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低着头不理,她被迫答应了梅氏不乱说话,这时只好尽量装样。
王氏一边命人上茶,一边也忍不住一直看周娇兰,和梅氏寒暄了两句,就忙道:“娇兰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不大有精神。”
梅氏叹了口气:“妹婿回来没和太太说?二姑奶奶从家去就病了,一直病到如今。”
许思回来当然说了,但他们母子都以为不过是托辞,拿着当挡箭牌不肯见许思罢了,谁想竟然会是真的?周娇兰平时可绝不会打扮得这么简单,看着倒真像一枝娇娇怯怯的兰花了。
王氏讪讪地:“总是我的不是,不该瞒着,对不住媳妇了。”
“孩子干的荒唐事,如何能怪到太太头上呢。”梅氏说着拍了拍周娇兰的手臂,“像我们家这个,也是个不懂事的,平时看着霸王一样,无所不能,真遇着事了,就知道哭,一个正经主意拿不出来,我替她出了,她又不肯,心还软得不是地方。”
周娇兰听得莫名其妙的:梅氏那时叫她把孩子抱回来养,她不肯,怎么扯上她心软了?
王氏不知内情,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是怎么个主意?”
“当然是送走了。”梅氏理所当然地道,“我知道府上的子嗣尤为紧要,可这样的子孙,留下来就是乱家之源,亲家太太是个明理人,这道理自然是清楚的。”
王氏听了是这个最害怕被提出的要求,心痛得被刀割一样,所幸及时想起梅氏先前说周娇兰不肯的话,忙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她。
梅氏也抬头,见周娇兰是个目瞪口呆的表情,沉了脸道:“知道你不情愿,我不过白说说,你硬要心软不答应,我难道还能强替你拿了主意不成?就吓得这样。”
周娇兰:“……”黑白整个颠倒,她暂时死机中。
王氏大大松了口气,忙道:“媳妇一向是极好的,都是我这儿子不好,委屈了她。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错眼地看着,再不叫思儿乱来了,和媳妇两个人好好过,早日养个儿子出来,承继侯府的爵位。”
梅氏听了,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个微笑出来:“还是太太历练深,那些妖妖娆娆的小星们,确没几个好的,我们二姑奶奶只是脾气直些,不如她们会说好话哄人罢了。妹婿要从今往后知道了我们二姑奶奶的好处,和她一心一意地过,那就是最好了。”
王氏听得一怔——她那话只是保证往后许思不会再乱搞弄出别的子嗣来了,先都紧着周娇兰,可不是叫儿子都不能再近别的女色的意思啊!
但梅氏就这么认为了,她也不好当着面反口,显得自己道歉诚意不足,只好硬着头皮当就是这么回事了。
谈判继续往下进行,最终达成的条款是:许思遣散现有所有妾室,且五年之内不能再纳,在此前提下,孩子可以留下,但要抱到周娇兰院里教养。
整个过程中,作为事主的周娇兰基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被动着由梅氏往她身上加标签,一个比一个货不对版,然而梅氏忽悠功力强大,居然真把王氏和许思蒙住了,以至于虽然他们都觉得梅氏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只觉得是梅氏强势,没以为和周娇兰有关系,还觉得她懂事心慈,看她的眼光都有歉疚。
一应都谈妥了之后,周娇兰把梅氏直送到大门口,梅氏叫她回去,周娇兰埋着头,脚尖在地上磨蹭,终于憋出了一句“谢谢”。
梅氏耗了半天神,坐在回去的车里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人哪,真是难说得很。以为烦心的倒省事,以为嫁出去不用再费神了的,倒又要操心。”
金桔替她捶着肩膀,笑道:“奶奶说省事的可是六奶奶?”
梅氏闭了眼点了点头:“不过——也只是如今,往后怎么样,还得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