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影蹲下身子,慢慢地扶起她。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以至于太后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不自觉地顺着他搀扶的动作站了起来。
“母后觉得,若是父皇还在,会答应您的请求吗?”
君墨影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嗓音淡淡的如同很久以前他们母子闲聊时那般。
这是二十几年来,太后第二次对他下跪。两次都是为了怜汐。
说真的,他并非不近人情完全不能体会母后的心意。
只是怜汐犯下的事,已经不是让母后跪一下就能赦免的。
大约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太后一下子也红了眼眶,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叹息。
“皇上,哀家错了,一开始就是哀家错了……汐儿这孩子自幼入宫,这么多年都是跟在哀家身边,可哀家却没有好好地教她,甚至在旁将她带向歪路,都是哀家的错……可是哀家真的……真的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一直都是哀家对不起她,所以想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
她的声音哽咽得起伏着,抽了两口气。
“皇上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父皇了,对于哀家这份心,皇上能明白吗?只求皇上看在……看在哀家已经没多少年好活的份上,放过汐儿一次吧……以后,汐儿再也不会出现在皇上的视线中……”
君墨影听罢,突然反常地笑了一声。
“母后忘了吗,祭祖就是在五台山。若是您带着怜汐去了五台山,她果真就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朕的视线中吗?”
太后愣了愣,以为帝王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心下一喜,连声道:“不,哪里都可以!只要皇上放过汐儿,那皇上想要她去哪里都可以!”
她就这么满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帝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后眼中的希望也一寸一寸的消失,“皇上……”
“母后,请恕儿臣不孝,不能答应母后。”
他的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的冷飒,逐渐被一股悲伤的气息萦绕,“怜汐所做的,远比母后以为的多。她背后的人,觊觎的可不只是一个梦言这么简单,或许还有朕、还有这个皇宫、还有……整个东阑,这些,母后可知道?”
太后蓦然一震。
君墨影扶着她的身体都感受到他的僵硬。
“母后,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低着头嘱咐了一句,眸色深深地看着太后愕然出神的样子,最终只叹了一口气。
“母后最在乎的难道不是东阑江山和皇室颜面吗?若是让人知道母后为了自己犯下死罪的侄女不吃不喝跟朕杠上,旁人会怎么想?朕查出来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别人知道,可母后再这样下去,就难保会不会有除朕以外的人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落在太后眼里,除了无情与冷漠,竟还有萧瑟。
高高在上的帝王,永远都是孤家寡人。
君墨影走出梦鸣宫的时候,起风了。
一阵萧瑟的寒意涌上心头,悲凉感觉似要将他吞没。
今年的秋天,竟也这么冷。
回到梦央宫,君墨影并没有马上进去,远远地站了很久,才终于拾步向前。
走到宫门口,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那张长榻摆在院中,上面还躺着他熟悉的那个人,君墨影心里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她生产之前的那段时间,回到了那个只要他走进去、她就会笑容灿烂扑进他怀里的那段时间。
身体仿佛定格在了原地,双腿根本迈不出。
直到懒洋洋躺在榻上的人注意到这边,他才微微勾唇,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缱绻的笑。
梦言扬起手,冲他用力地挥了两下,随后直接一蹬脚从那榻上滑下来,朝他跑来。
“哎娘娘……”
冬阳没看到帝王,一转身就看到梦言跑了,顿时就吓坏了。
直到转身看到帝王站在门口接住那个朝他跑去的人儿,一颗心才慢慢地放下来。
说实话,冬阳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帝——虽然她见过的皇帝本来就只有这么一个。
不过帝王的表现真的让她无法用诧异和震惊来形容自己的感受,独宠倒不是没听说过,她一直觉得帝王对主子很好,这一点从来不掺假,不过那一切都建立在主子健康正常的前提之下。她没想到的是,在主子变成一个疯傻之人以后,帝王还会这么……温柔。
惯着,宠着。
要找到第二个和主子一样的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找一个类似的替代品,却并不难。
但凡帝王想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有什么找不到的?
可帝王坚守的,却是始终如一的情。
就连普通百姓家里,只怕也做不到这样对一个疯傻的妻子不离不弃吧?
“小东西,别总是这么跑来跑去的。”君墨影接住怀里的人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地笑道:“跟你说多少次了,刚刚生产完,要自己注意着些,怎么就跟只兔子似的坐不定呢?”
一次次地复述,只当她还跟以前一样。
君墨影一边说,一边抱起她走到那长榻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转过去问冬阳:“你主子的午膳吃过了吗?”
“回皇上,主子吃了不少,尤其是那补血的汤。奴婢喂的,主子全都喝了。”
“好。”君墨影笑了笑。
收回视线,垂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人,对上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心头又软又涩。
“真乖,以后朕不在的时候,也要乖乖听冬阳的话,知道吗?”
梦言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双手突然一扬,一把将男人的脖子搂住,埋在他肩上蹭了几下。
耳鬓厮磨的缱绻让君墨影恍惚地生出一种被安慰的错觉。
若是她没有疯……
冬阳震惊地看着自家主子的动作,虽然知道主子在慢慢地恢复,不过这么没羞没臊的行为是在干什么?
她的脸上一阵阵红,心道果然啊,主子就算成了这样,骨子里的奔放还是消磨不去……
张进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撞上了这一幕。
楞了一下,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同时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他也要去找个媳妇儿。
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门口的张进,君墨影却并没有放开身上的人。
她难得的主动亲近让他感觉甚好,不想放开。至于张进,此刻来找他肯定是丽妃和皇后那些事儿,不急。
冬阳也注意到那边,看了帝王一眼,似是想要出声提醒,却又不忍打扰这温馨的一幕。
不过后来当她发现帝王已经知道张进的到来之后,就不再操心这档子事儿了。
最后还是梦言主动放开了君墨影,张进才在帝王的示意下走进去,行了个礼。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招了?”
君墨影眼梢轻抬,朝他那边瞥了一下,又继续逗着怀里的人儿,眉梢眼角都泛着温柔的笑意,看得张进险些傻了。
冬阳知道他们要商量正事,赶紧主动退下。
“回皇上……”张进收回思绪。
看了一眼帝王怀里的人,见帝王没有要避嫌的样子,才道:“没有招。丽妃的父母全都试了,还有她的胞妹,可无论是谁,丽妃只管难过掉眼泪,却不肯招。”
君墨影挑了一下眉。
“嘴这么硬?”他似有些诧异,凌厉的眉峰随着他眯起的双眼一道敛了起来。
下一秒,眉峰流畅的线条上却蓦地出现一只细嫩的小手。
君墨影垂眸,就看到怀里的人嘴都撅了起来,就在他疑惑她究竟哪里不满的时候,便对上她一点点蹙起的秀气眉毛。
她的动作,似乎是在抚平他紧蹙的眉宇。
君墨影眸光微微一凝,在张进诧异的眼神中,菲薄的唇瓣徐徐勾了起来,漾出一抹淡笑。
张进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位浅贵妃的传闻,却没有深交,也一直很疑惑能让顾荃退避三舍、绝口不想提起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今日一见帝王的行为,心道一声果然。
能让顾荃听闻便如见“毒蛇猛兽”的女子,果然是帝王真心相待的人。
“别怕,朕不是在生气。”君墨影拍了拍梦言的背,低醇的嗓音带着安抚性的温柔。
见她脸色略有好转,他才偏过视线重新看向张进,“除了父母姐妹,她进宫之前就没有其他关系好的人了?”
话是这么问,其实君墨影自己心里也很不确定。
若是连父母姐妹都可以撇下不管,那大概就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动摇丽妃的意志了。
皇后究竟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可以抛弃?
显然,这么想的人不只帝王一个,张进的脑子里也无数次徘徊过这个问题。
“没有了……皇上,有没有可能,这件事确实跟皇后无关?”
张进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丽妃置家人不管不顾的理由。
“不可能!”君墨影皱了皱眉,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觉得丽妃的态度很奇怪吗?”君墨影沉声道。
“她现在已经是身陷绝境,除了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明知朕要的不过就是她口头承认皇后才是那件事的幕后主使,却就是不肯松口,这是为何?”
张进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没错,丽妃现在这样的状况,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是怕皇后打击报复吗?
当然不是!
那就说不通了:为何所有的家人都已下狱,未来也不过死路一条,她却还是护着皇后?
明明帝王都已经直截了当地说了,只要她坦白这件事和皇后有关,就不必再受那些皮肉之苦。这样的前提之下,任何聪明人都会选择招供的不是吗——不管皇后和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哪怕是污蔑,为了少吃点苦头,丽妃该做的选择也是照帝王的意思去说才正常。
可就算如此,她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受苦,还是不肯松口。
着实诡异。
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并非皇后无罪,而是丽妃铁了心要护着皇后。
至于理由,恐怕真的只有丽妃自己知道了。
有什么能比家人更重要的,他真的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已经明知死路一条,就算招供也换不回家人的命,所以干脆豁出去了也要保住皇后?为的就是让浅贵妃头上永远压着一个皇后?
张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真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女人这种生物,真的可以如此扭曲么……
张进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娶媳妇的事儿。
“罢了。”君墨影叹了声气,捏着眉心有些无奈,“这样她都不肯招,看来是没办法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直接杀了?
“当然是留着慢慢折磨!”君墨影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立刻冷哼一声。
“这样的人,怎么能简单便宜了她?”他嗤然道:“至于她的家人,除了她父亲之外,其他的全都按律处置。”
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可若不是为了逼供,他也不会刻意去为难那些妇孺之辈。
但丽妃的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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