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看电视,也有争吵或者打架的事情,我不敢离得太近看,总是尽量躲着,但总之,这样的景象会令人感到很神奇,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段或者好几段的人生在上演着,没有电视机的时间里,我就将它们当成自己的电视机。
我不敢走得太远,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样一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也会迟到。虽然奶奶曾经跟我说过迷路了就找警察叔叔,但即便是幼时的我也明白,找警察叔叔也是没有用的,那究竟是走得太远了,而上学的机会对我来说也真的是太过珍贵,对于儿时的我来说,这些东西无需解释,但我就是能够明白,真的太珍贵了……
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一种保护自己的办法,我可以把周围空气里的风聚集起来,包裹着我自己,这样一来我飞上天空就不会被风吹得迷眼睛了,而且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冷,就算从桥上跳下去,我可以在最后关头把风聚集起来,然后我就像炮弹一样砸在水面,仿佛触碰到海绵一样的弹起来,被压下的水花在后面溅起来,像是炮弹打进了江里——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些其实不是风,它们是聚集在空气中的能量,风是不可能凝固起来的,不过……管它呢……
我开始能够感觉到空气里的这些东西,然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给家里安上了一个可以被感应的“道标”,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跑了,即使到天涯海角也不担心自己找不回来。当然,大多数的时候,我还是要背着小背篓,推着奶奶留下的三轮车去捡破烂,每过一个多星期,我去附近街上陈伯伯那里买些米,菜一两天买一次,偶尔放学回家去市场边也能捡到人家择剩了的菜叶,很多是好的,有时候还会有些叔叔阿姨送些给我,危楼里也有奶奶留下的锅啊、灶啊,我自己也会煮饭煮菜。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一切都将变得很简单。
我去过很多地方,虽然不知道该叫些什么名字,当同龄的小朋友还只靠着书本幻想大海的时候,我也已经看过海洋了,一座座大城市,各种各样的山啊水啊,第一次见到大海时把我吓了一跳,即便在黑夜中也笼罩着乌云,雷电与暴雨降下来,下方惊涛骇浪,我试着往里飞,四周都是无远弗届的狂暴与黑暗,闪电似乎就从我身体的不远处划过,空间都被撕裂了。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足以令我感到自豪的宝贵记忆,当然,要是跟同龄小朋友说起来,他们都是不信的。
“那个脏家伙又吹牛了!”
其实我并不脏,只是衣服破旧了一点,我常常都会洗过,没有味道的,奶奶去世后,能够留给我的东西并不多,附近有个做衣服的阿姨曾经陆陆续续送过我几件衣服,虽然我也给过她攒下来的钱,但我知道那些钱大概是不够的,如果出去捡破烂,我都会换上一身专门的“工作服”,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那样叫我。
我没有朋友,寻找同类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着落——尽管我已经飞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十二岁那年我刚刚读完小学三年级,开始想着要创造一个能陪我说话的同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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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同伴对我来说与其说是一件神圣的事,毋宁说是一件完全异想天开的事,我只是这样想着,至于开头,那就纯粹是一桩笑话。我在垃圾山里找东西,然后幻想它们能不能做成人的一部分,能不能活过来,如果女娲娘娘造成用的是泥巴,我该用什么呢——总不能也用泥巴。事实上我尝试过,那不行。
总之,一开始能说话就行了。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因为对造人毫无头绪,所以把标准降低一点,但当然依旧没有头绪。我搜集着一切自己认为好看的东西:漂亮的弹珠、在河边捡的鹅卵石、玻璃、镜子、各种金属制品、香水、花加上各种已然忘却了有多少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能够想象那是在干嘛吗,我把这些东西装在一个装电视机的纸箱子里,做一些在孩子的心里认为很有创意的尝试,并且期待能做出一个生命,现在想起来真的匪夷所思,有一天,它活过来了。
许多年后我看过一个故事,十九世纪末科学家们研究一种名叫黑体辐射的问题遇上了困难,他们推导出了两套公式,一套对物体长波范围内有效,另一套则只对短波范围有效,一位名叫马克斯。普朗克的人也在研究这个问题上遇到了难题,于是他决定放弃理论研究的刨根问底,首先尝试拼凑出一套普适的公式来,他利用数学的内插法尝试了几天,终于凑出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的经验公式来,此后他将这个看起来像是“猜”出来的公式发表了,并且在实验中得到惊人完美的证明。当人们开始试图研究这个公式背后所隐藏的物理意义,隐藏在公式内部的量子理论规律终于如同幽灵般的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并且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直接推翻了经典物理学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所创造的宏伟帝国。
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
我大概只比普朗克厉害一点点,当时的我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得到了结果。虽然一开始,这个结果也算不上完美。
我创造了……一只软泥怪……
这大概是因为我在那段时间里比较想吃果冻。
软泥怪也好,果冻也罢,它通体莹白地装在那只纸箱子里,虽然一开始不怎么会动,但总的来说,我能感觉到它已经活过来了。
它大概枕头大小,并没有非常具体的形态,如果放出来,大概也就是会缩成一团不至于散掉罢了,晚上的时候我会把它抱出来,它身体凉凉的,也变得越来越有弹性,我曾经想将它当成枕头用,不过到了天亮,它就总是睡在我的怀里,为了教它说话,我常常指着自己说:“我叫谢宝树!”这样子一天天的过去,到了秋天开始变冷的时候,它便渐渐有了眼睛和嘴巴,能够说依依呀呀的单音,身体也能够弹来弹去,做一些拉长缩短的动作了。
在学校里依然没有朋友,放学了还是要出去捡破烂,每天煮饭、煮菜我也都分一小半给它吃——它是可以吃东西的,身体在逐渐地长大,我晚上抱着大纸箱子带它出去玩,将它放在无人的山坡上,让它出来滚一会儿,不过我选的是没人的深山老林,四周黑洞洞的还有动物的声音,自己也有些害怕,每次抱它回去的时候它似乎都有些不情愿,但那也没办法了,我还要睡觉,明天还得去上课呢。
九二年的十一月间,它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我叫谢宝树。”奶声奶气的,听起来像个女孩子,大概是因为我每次这样跟它说时有些模仿小学一年级女老师的语气,我说:“我叫谢宝树,你叫……”
既然会说话了,我大概得为她想个名字。
那天晚上翻遍了收集来的旧报纸,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当时最中意的名字。
“你叫……简素言!我叫谢宝树。”
“你叫简素言。”她学得很快,“我叫谢宝树!”
“……笨。”
“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