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不要跑……”
“抓住他,抓小偷……”
“站住——”
傍晚的城市,传来没有多少营养的呼喊声,蓝梓背着他那破旧的小书包,奔跑在夕阳下的街道间,身后是呼喊与追赶的人们。
跑过小巷、跑过街道、跑过落日下的浮桥,大概十一二岁的孩子有着一张显得稚气的娃娃脸,蓬乱的头发,涨得通红的脸上汗珠挥洒着,由帆布制成的小书包在背后飞舞着,他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地穿过了一拨拨的行人。一九九三年的中国南方小城,街道不宽却也并不拥挤,自行车、三轮、卡车或者拖拉机都有,四周的建筑都带着一股泥土般的陈旧感,并不美观,却很踏实,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这互相追赶的人们,有的人也想要伸手帮忙拦截,但孩子却都仿佛泥鳅一般灵活地躲过去了。
虽然一路奔跑了很久,但孩子终究是孩子,跑过了浮桥,他的呼吸也已经完全紊乱起来,道路两旁的建筑将街道笼罩入一片阴凉之中,再咬牙跑过几栋建筑,他看见了站在巷子口梳着辫子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向她摆头示意。
小女孩有些慌乱,但终于还是明白了意思,扭头跑进小巷之中,不多时,男孩也跑了进来,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墙上撞了一下,随即步伐有些踉跄地朝里跑,小女孩就在巷子的尽头,握紧两只小拳头在身前,着急地在原地跳着:“阿梓哥哥、阿梓哥哥……”微带哭腔的语气中浸透了焦急。
夕阳从巷子尽头的墙上射过来,在建筑物的墙壁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暗界限,男孩跑到了尽头,拉起女孩的小花布挎包,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放了进去:“快走、快走……”随后将小女孩朝旁边的墙壁的一个洞口推过去。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死胡同,但是在那堵墙的侧下方,却有一个可以让孩子钻过去的洞口,小女孩飞快地爬了过去,随后转身想要接应小男孩,才发现对方正在用力推着旁边的一些垃圾,试图将洞口堵起来。
“阿梓哥哥、阿梓哥哥,你快过来啊……”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和手又伸了过来,试图拉着男孩也钻过去,然而被男孩一脚踢了回去。
“快把东西拿回去……”
哗啦啦的声音中,垃圾堵塞了洞口两端,男孩回过头来,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望着从巷口最进来的人,另一边,小女孩抱着花布袋,靠着墙壁嘤嘤地哭。
片刻,喝问与殴打的声音从巷子里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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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由金黄变成橘红的时候,蓝梓鼻青脸肿地走在路上,转过两条街,快到路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随后去到旁边建筑物的墙角处探出了头,那边的道路旁是一个围了栅栏的破旧大院子,一些孩子在里面玩,穿着老旧的花布衣服、梳着辫子的小女孩就站在院子门口朝这边张望着。他看了一眼又缩回来,摸了摸脸上的痛楚,想了一会儿,随后转身朝另一边走过去,绕了几条街,方才回到一所堆着破烂的小院,奶奶就在破旧的小雨棚下叠着拾来的纸盒。
“奶奶我回来了!”
大声说一句,趁着奶奶没有看清楚的时间,飞快地跑进小房间里。
受伤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到吃晚饭之前,便被眼尖的奶奶发现了,自然也免不了一阵唠叨,不过他也已经将伤势处理了一番。吃过晚饭,他回到小房间里写作业,试图将被撕烂的课本粘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奶奶!”
“哦,小芥末啊……”
“阿梓哥哥回来了吗?”
不多时,说话的小女孩出现在了门口,他坐在当成写字台的木箱子前方,将破掉的书暂时放在一边,埋头写作业,不理她。
“阿梓哥哥……”
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伸手去碰他嘴角擦了紫药水的伤处,男孩扭头避过去,伸手在她头上打了一下:“痛啊。”
亮着馨黄灯光的小房间里安静下来,小女孩不敢再去碰他的伤处,男孩埋头写作业的时间里,她便默默地替他将撕烂的课本一页页地粘起来……
写完作业,课本也粘好了,小男孩一言不发地将东西往小书包里收,女孩开口道:“胖子叫你晚上出去玩呢。”
“今天不去。”摇头开口,又牵动了嘴角的痛处,男孩随后问道,“药给秀珍姐放好了吗?”
“嗯,放在老药盒里,我放的时候没人知道。”
“打死也不能说出来啊。”
“知道。”小女孩点头,“阿梓哥哥,秀珍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我怎么知道。”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家家户户都亮起灯光,他们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来,漫天都是明亮的星星,下弦月仿佛一艘白玉造成的小船儿,远远的,蓝梓曾经在路口瞧过的那所大院子的灯光也能看到,那是名为芥末的小女孩所在的孤儿院。
“阿梓哥哥你今天为什么不跑啊?”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小男孩瞪了她一眼,随后道,“不许说了,让奶奶听到我打你哦。”
“喔。”小女孩抱着双膝点了点头,随后笑起来,“今天辣椒给我们写信过来了呢。”
“嗯。”
“信写得还是歪歪扭扭的,秀珍姐给我们念了,说是爸爸妈妈对她很好,买了新衣服、买书看,还给她上了什么贵族小学,一定很厉害啊……好多新东西,还给她起了新名字,姓薛、叫薛雅,如果我再见到她,都不知道该叫她辣椒还是什么好了……”
小女孩的声音甜美柔软,说着朋友的事情,男孩倒是回过头来看了她几眼:“要是你什么时候也能被接走就好了……”小女孩就“嘿嘿”地笑笑。
事实上孤儿院的孩子会被领养,一般都是年纪越小越有机会,芥末虽然长得可爱,在一般人来说也算得上年幼,但是已经上了小学、懂事的她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希望渺茫。
两人就在台阶上那样坐着,仰头望着天上,夏夜清澈,知了声声,泛黄的灯光从破旧的房屋照进小院子里,小小的山城被浸透在同样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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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会与孤儿院的孩子们有着深厚的友谊,事实上也是因为大家有着类似的身世,虽然跟在奶奶的身边,但其实并非由血缘传承的家人,他是被好心的老人所收养的孩子,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虽然还有些画面,但是并不足以藉此找出他曾经生活的轨迹,这个年头在经济尚不发达的城市之中,一个拾破烂维生的老人也并没有多少寻找政府或者其它力量帮忙的意识,只是将懂事的小男孩直接抚养下来,供他上学,已经花费了她太多的心力了。
日升月落,时光流逝,夏日渐渐过去之后到了树叶泛黄的秋季,中秋节快到的日子里,男孩在孤儿院帮忙布置着房屋,修葺着篱笆。作为孤儿院的负责人,秀珍姐一直有着某种慢性的疾病,这也一直是懂事的孩子们牵挂的重心,因为孤儿院拮据的经济,她一直很少打针吃药,几个月前的病情复发吓坏了众人,但好在后来又慢慢康复起来,为着突然出现在孤儿院里的药物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芥末等人还被罚着在院子里站了半晚上,在所有人守口如瓶的情况下,药物的来历终于还是没被揭发。
对孤儿院的修葺与装扮每年都有一次,不过这次对于孩子们来说还有另一层的意义,有人要来这里领养孩子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机会,而在这个破旧的孤儿院里,类似的机会并不多。
大多数年纪还小的孩子都在精心的打扮着,年纪太大的孩子则并不对此抱有希望,蓝梓鼓励着熟悉的孩子们要好好表现,包括常常跟他一起的小芥末,但芥末最近的心情却有些低落,她的年龄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有可能被领养,但希望不大,她当然也是希望有人能够领养她的,即便是小女孩也为了这种尴尬的位置而显得忧郁起来。
因此在小男孩的面前,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说着其它的事情,而不愿意提起领养的事来。
“中秋节快到了呢,不知道秀珍姐会买什么月饼……”
“去年的月饼好好吃啊……”
“阿梓哥哥,我用我的半个换你的半个好不好……”
无论是孤儿院还是收破烂的孩子,中秋节的一个月饼总是跑不掉的,区别只在于好一点坏一点而已,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也是每年最为期待的节日之一,小芥末以对月饼的期待冲淡着对被领养的期待感,小男孩则依旧鼓励她:“芥末这么可爱,要是把你过年的那套花裙子穿出来……头上再扎上白色的发带……”
年幼的孩子们并不知道多么迂回的说话,只是单纯地将心里的话诉诸语言,于是在几天的时间里,小女孩终于也有了罕见的脾气:“我讨厌你。”转身跑走。
中秋将至了,城市里各处都开始热闹起来,农历八月十四的那天下午,男孩放学回家的路上,正看见一起吵闹发生在道路上,类似的事情在几个月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多是这里的原住民与一个建筑开发公司的人们产生的磕碰与口角,建筑公司试图将这边弄成一个开发区,某种程度上也已经获得了政府的批准,但是在当地受到的阻力却非常大。对于孩子来说,具体的意义并不明白,不过就是看看热闹而已,站在外围看了一阵子,却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阿梓哥哥。”回头一看,正是芥末,“阿梓哥哥你跟我来。”
小女孩神秘兮兮地拉着他跑过了几条街道,到了一个小工地的后面,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从衣兜里翻出一个东西来:“给你。”
定睛一下,却是一只包装精美的月饼。
“呃……”蓝梓将月饼接在手上,“秀珍姐……买了月饼了吗?”
“你尝尝啊。”小女孩巴巴地望着他,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那是一只蛋黄莲蓉的月饼,其包装在这个时期来说,无论如何都令人觉得华美,想必价值不菲,小男孩虽然也在商店见过,却从未想过自己家会买来吃,一向节俭的秀珍姐自然也不可能,然而小女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说:“吃吧吃吧。”他迟疑了好久方才撕开包装,将月饼掰出一小半,随后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
“嗯。”蓝梓点头,将另外大半的月饼递回给小女孩,“留到明天才吃的,你怎么今天就拿出来了。”
“这个都是你的,我还有呢。”
芥末笑着,从鼓胀胀的衣兜里又掏出了一个月饼来,兀自说着:“还有胖子的、阿糖的……”
“这不是秀珍姐买的?你从哪弄来的?”
小男孩皱起了眉头,芥末原本还在邀功似的说话,一抬头见到他的眼神,先是有些畏缩,随后小脸也绷了起来:“不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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