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
作者:鹤川
“苦月,残酒,他舍之客......”烛火明灭零散,错落的光影于陈旧泛黄的草笺翩跹而舞,轻吻过那一行行,一字字的墨书。轩窗半掩,将至二更,瓦下风息,蛉蛄缄语,清汉入梦,海棠花亦眠,竹枝为杆,白毫染墨,落下凤书字字,桌案一旁的红泥小炉,熬煮着清苦的药草,低哑艰涩的咳声引得笔下的手书亦是颤抖的凌乱了几分。
“霜叠幽径,琼染寂舍,三两杏落,叩阶为音,不识空谷寥寥。孤影单衣,参不见商,千重连峰阻归途,唯有忘忧予薄愁。”水色的鹤氅浅浅的拢住清瘦的腕骨,韶颜皓首,金相玉质,却平遭夙疾烦扰,囚于苦痛,自是多愁。
“背乡远游,思来已有二年有余,他乡客舍,纵玉阑金阙,终不及故里之蓬草一,茅檐歌凉秋,素影舞清樽,予心之彷徨,踽踽难销,寄云中之锦书长,独立城垣,期际隅之雁回,盼片羽之与信归。然残败之躯,怎奈红颜豆蔻,华年错付,万般心绪,仅得尽沉于深沼,不复昭与”灯花骤绽,烛火有音,颂予长夜,少年人顿笔,复望轩榥,屑金煌煌,水色的鹤氅柔柔的覆于杉木轮椅之上,素白的水波浅浅的萦于绫纱,恰如琼辉长浸延川青霞,织就一倾温柔,漫过万千思绪。
殿宇错落,天子堂前,墨鬓玉面,芝兰之姿,立如青竹,绛纱袍泽,十二纹章被身,日月和光,万物同尘,才情绝世,骄然若斯,却终是敌不过命理戏人,奸佞无端算计,病邪侵骨,风寒入体,自此形消体弱,不良于行,仅得依凭木械之力,然此般孱病蘼败之躯,又如何抵得,红颜来日之幸,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自当匹配同称,方算得良缘,怎奈何病骨蘼弱,亦是时日无多,鸿笺之约,红叶之盟,终是难平。
“庸庸碌碌,荒度百年春秋,亦是一生,某,纵所历甚少,不过二十余载华年,却亦阅览,旁人百年而无所得见之至景,何以悲?”
“天地为棺,葬某皓骨,日月为引,执步幽冥,白榆为仪,奉某屑金,造化万物为某赍送,凡凡此生,有何憾哉?”
“无悔于道义,无愧于家国,天地,便已是无憾此生,某,鹤川,书于辛子年兰秋,太阴望舒之夜,属己而为之志。”
末字烙笺,伤愁半去,洗墨搁毫,褪氅散发,漱水净面,执卷卧榻,竟不觉何时入眠,竹书染尘,灯盏未息,道是忘却,空余药草涩苦,不及人悲。
“凡凡尘世,亦是一痴情之人,倒是......与她相像,罢了......终究......不是她。”
“倘若......她......见到你......\"
烛火摇曳,光影错落间,一道身影恍然显现,峨髻高梳,侧发半散,鎏金白玉笄,点金玉篦,花丝镶玉云兰簪,眉心一点丹砂,朱唇微启,缕金云兰纹妃茜石榴裙,胭脂滚边襦衣,银霜洒金烟绫袖衫,烟云环绕,身周琼华流转,辰辉相随,柔骨纤指轻提一盏九瓣青莲金烛台,灯火长明,灵眸微垂,低望着榻上沉湎于睡梦,却眉头紧锁的少年,喃喃叹息,音如仙宫璜铛,不现予俗尘,眼中隐隐显出一丝温情,但待人凝神望去,却仅余下万顷霜雪凉冷刮骨,无悲无喜,如视尘泥。
“罢了......不过是......将死之人......”朱绦随风轻漾而去,袍袖微动,暗了这冥冥长夜中的余光,榻边的烛盏骤然息灭,夜伫立于他身旁,缄默无言。
翌日,平旦,天光黯闇,雨将访,少年人点燃屋内烛盏,随后便摇椅静坐于廊檐之下,目中空然如无物,似海不惊,荼白青鱼纹的衣袍掩下跬步难行的双足,节骨分明的手微攥着,青蓝的脉络歪歪曲曲的自腕骨攀附蜿蜒而上,显得其愈发病弱,苍白而无力。纤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着膝上的白玉洞箫,海棠红的坠饰,已有些许陈旧,同那名家雕琢,冰润光洁的玉箫相比,显得有些失谐,但却不知为何,依旧被玉那箫的主人,端端正正的系在了萧上,恂恂矜矜,倒是像极了久不见天日的苦旅,抬手接迎住,一点裹着微光的将融霜雪。
有顷,雨僝风僽,抱节篁竹,海棠芝兰,蔽于霖霖珠帘之中,恍惚了形骨,淅沥翛翛,模糊了神思,少年人抚过玉箫,凝滞半晌,终是抬起了手,凤鸣鹤唳,泠泠幽幽,玉音哀绝若斯,如鲸落跨越万年时间的悲鸣,是深葬于无尽海渊的伤郁柔情,一曲终了,少年人缓缓落下手,解下了萧上的玉环坠饰,垂眸半晌,终是微合上了眼,将玉坠轻轻的放到了镂花梨木盒中,扣上了花丝黄铜锁,一声叹息在雨中消散,唯余一缕绵长的苦涩药香道尽一切凉冷与无奈。
少时,稠雨将息,篁竹青叶因风而落,如一叶芥舟,漫漫而行,青石幽径,苔痕蜿蜒,一柄蓁茶色铜骨油纸伞缓步而来,伞面上绘着狰狞可怖的百鬼图,伞下,燕灰祥云银绣的袍角浥染了些许水迹,渐至廊前。
“风雨凉寒,阁老今日,缘何来此?”廊下,少年青丝半散,仅以一霜白绸绫松松系住,闭眸假寐,听闻来客足音,慵慵懒懒的轻声问道。
“小先生,既是稠雨凉冷,不若暖茶一叙?”低沉浑圆的音色肃然,却又带着一分恭顺,来客收拢了手中的铜骨纸伞,振腕三下,待已抖落些许雨水,方才将伞斜斜的靠在朱漆棱柱之上,随后抬眼向面前的少年行了半礼。
“雪涔如今,不过一废人,阁老,又何必与我如此惺惺作态。”少年人散漫的窝在轮椅中,曲肱支首,抬眼浅浅望去,莞尔一笑。
“先生自是说笑了,先生天姿才绝,计谋无双,不过区区弱病,又何必如此自轻。”银冠束发,两鬓斑白,已逾天命之年,老者俯首躬身,沉声回道,袖底的手紧攥着,苍青的筋脉狰狞的攀附其上,微微颤抖着,难以自控。
“呵......也罢,阁老不妨言明来意,省得你我多费口舌。”
“逆党反叛,兵伐讨诛,朝中派系纷争嗟磨,无定心之辈,如此以往,恐有将倾之势,故延请先生复相,以镇山河安宁。”
“逆党?呵......一别经年,阁老还当真是如同昔日一般......拙劣至极啊!阁老不妨扪心自问,你等口口声声所说的,究竟是逆党,还是那些已被你们逼的毫无归处,不复堪命的黎民百姓!”少年人自轮椅之上微微支起身子,青丝散落,半掩容颜,声蕴冰霜,永冻海泽,字字句句,尽是讽刺之言。
“这......”老者顿了一顿,再度躬身,开口欲言。
“三年前,我寻访南塘,却不料遭人暗杀,废了这一双腿,自此隐于川泽之间,而这几年,云某措置于朝堂之人,多数已被阁老一众流于蛮远之地,而云某也因得阁老的杀手不问世事,如今的局面,想必阁老当初也应料到了才是。”
“你,你是......”老者听闻此言,骇然而惊,霍地向面前的少年人望去,眼中的算计与贪婪支离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永冻的寒意沦肌浃髓,破胆寒心。
“云某是如何知晓此事,又为何按捺经年,久久不曾与你动手?”
“往日云某也不明晓,但如今看来,或许是这世事实在是过于无趣,想看着你,一点一点的,自掘坟墓吧?“
“虎毒尚且不食其子,而阁老,却能为了区区小利,便葬送自家女娘的性命,何其毒也?”
“也罢,今个儿云某不甚,见着了些寡廉鲜耻的无面鼠辈,叫云某胃呆无味,倾吐干哕,云某蠢笨无才,便不扰阁老了。”
“云涯,君归阁该洒扫一番了。”言尽,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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