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血字

忙中抽身前来，在下脸面真添光无数啊！”

    “你就是赫伦·霍华德的儿子？难怪我说这个姓氏怎这么耳熟，原来是城卫将军世家的崽子，怎样，赛文斯，你不入皇宫，来这山野之地干嘛？”

    “哈哈哈，阁下见笑了，父上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说什么也要我到这里来，说为了我着想，硬把我塞给了阿奇伯德教父，命我好好跟他修生养性，不训足一年还不许我回城呢。”那个姓霍华德的青年贵族说笑着，突然模仿起他父亲的腔调，一板一眼地说道：“皇宫富贵荣华之巅，不是磨炼心性的地方，你小子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亦未受过宫廷礼仪训导，粗生惯养，毛手毛脚，轻易得罪王子公主；现在你蠢，尚没有自知之明，他日等你碰壁吃瘪，就知道为父的用心良苦了！”最后还学着自己父亲，煞有其事地捋了捋那不存在的胡子。

    “哈哈哈，我家的老头子也是喜欢唬人，经常黑着脸色对我提耳训导……”高大男子爽朗一笑，也压着嗓子，装模作样道：“小杂种，你感受过死亡的恐惧吗？没有，你什么都没经历过，未见过流血，不知何为生死。你是被圈养着长大的畜牲，无论虚增多少岁，在我眼里永远都只是一个散发着乳臭的待宰牲口而已。”

    那人不就是昨晚遇到的皇族贝杜文·沃尔冈吗……麦斯卡林心下大惊，暗想道：但感觉眼前这人的声音更激昂慷慨，斯文得体，令人耳目一新，让他很难联想起昨晚那个语调怠惰至催人入眠的变态裸男。

    「感受过死亡的恐惧吗？」

    忽然，麦斯卡林的眼前浮现了这么一句色泽鲜红如血的话。他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向前一拂，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这文字，活像是用刀子在自己的眼珠子上铭刻出来的。

    “哇，这有点凶啊……”有人叹道：“我可能接受不了这么被人说，即便是老头子也不行，我绝对会跟他翻脸的。”

    “是吗？”贝杜文轻轻一笑：“还有更过分的呢。”他压着喉咙的粗沉声音在麦斯卡林的耳边萦绕着，像敲响了一口铜钟般浑厚回荡：“小畜生，你就好好享受眼下这片刻的纸醉金迷吧。再几天，他们就会把你送走，送到荒芜无人的深山老林去，过上真正属于你的，乡野村夫过的那种贫贱生活。即便身上流着我的血，但也抹不去你体内那另一半的低贱，你在皇宫里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活像是一具随时在众人面前往我脸上泼粪的、且会自行游走的人形耻辱柱。”

    麦斯卡林用力搓揉着眼睑，希望能把眼珠上的血字挤兑下来，但那并没有任何作用，无论他如何抠弄，血字写就的那句话依旧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没发生一丁点的变化。然而他看到了，随着贝杜文说话的节调，那些字体开始弯曲起来，像蛆虫一样蠕动着，须臾混成一团乱麻，继而又一根根解开排列，化为了另一句话：

    「就好好享受眼下这片刻吧。」

    在另一边，众人听罢贝杜文的腔调，一起哄笑道：“哇，太真实了！你这学得真惟妙惟肖，只是听着画面就已经栩栩如生地浮现了哈哈哈……”

    然贝杜文那惟妙惟肖的模仿没有就此完结，而是冷冰冰地继续把他父亲接下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复现出来了：“记住，你只不过是妓女的儿子，是那个卑贱的下等人瞒着我偷偷生下的、该死的私生子。你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上……但没关系啊，这次告别，就是你我父子之情的断绝……记住了，休得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名字……那，就此永别了。”

    贝杜文说完之后，发出一阵放纵的嗤笑，旁人听罢这番话，左右为难，跟着笑唯恐有冒犯之嫌，不笑又显得略为无礼，只得陪着他姗姗尬笑。

    这一番话，麦斯卡林一字一字地全部听清了，那最后一句仿佛就是在对着自己说的般，其话音未落时，眼前的血字就随即溃塌，散开，凑成一个杂乱的线团，又蓦地展开，扭曲着变成了贝杜文那一番话的结尾语：

    「那，就此永别了。」

    一瞬间后，眼前血字赫然如患了癫痫的羔羊般，突然抽搐起来。字体的蠕动渐渐加速，笔画颤抖，裂变，增殖，由一个文字分裂成了两个，四个，八个……最后变成一堆狂乱的线条，须臾化为一片血污。

    麦斯卡林视野蓦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他感到自己的头部重重地撞击在石板上，背囊从肩上无助地滑落。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来如疾风，去如奔雷，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