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又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李白《宣城见杜鹃花》
这一首诗,是李白的暮年之作。
思乡情切,犹如杜鹃啼音,字字句句,皆是落叶归根之念。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李白在庐山避居。战乱的第二年,李白应永王李璘之邀,下山投其幕府。彼时,济世还是遁世,李白亦有过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参加了朝廷的平叛,期望能再次实现自己的报国之愿。
成为永王的幕僚之后,李白欢喜又自负。在军中,他写下多首《永王东巡歌》,豪情而浪漫:“三川北劣乱如麻,四海难笨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湖沙”,他自比谢安,能使王朝东山再起,他甚至以为,政治能与他腹中才华一样,调配自如,他还为自己设想了将来——功成之后,便效仿范蠡,急流勇退,泛舟逍遥于五湖之间,度诗酒年华。
通常事实都要比预想残酷。李白入幕才短短数月,他的政治才能还未来得及施展——距他上次在京为官整整十二载后,他终于等来了这次机会,他正准备整顿翅羽,一展云霄冲天之志……而他顶头的那片天,瞬间就换了主人。
在永王与肃宗的这场帝位之争中,永王最终失败,导致被杀。成王败寇,是千古不灭的定律。李白身为永王军中幕客,自然受到牵连,遭受牢狱之灾。
在浔阳狱中,逢崔涣宣慰江南,收罗人才,李白立即上诗求救,夫人宗氏也为他啼泣求援。值得庆幸的是,驻军浔阳的御史中丞宋若思甚爱李白才情,将李白从狱中解救出来后。又召李白入幕。李白在宋若思幕下极受重视,并以宋若思之名义再次向朝廷自荐,希望再度受用。可自荐不仅没有得到任用,反而再度牵连于永王旧案。被朝廷长期流放夜郎(今贵州境内)。
世事多么难以预料,昔日豪情天纵如他,亦忍不住黯然悲叹: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
更难以预料的是,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在李白行至巫山之时,朝廷因关中遭遇大旱,宣布大赦,规定死者从流,流者以下皆可赦免。于是,李白重获自由,惊喜之余,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早发白帝城》。
可是,流放之前,他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无官一身轻,饮酒享乐,赋诗抒怀,那是春风般的游历。流放之后,他虽依然行迹于东南一带,偶寄于人篱之下,但已是断梗漂泊,秋叶般无依……期间,他往返于宣城与金陵旧地达两年之久,以才情依人为生。可谓晚景窘迫,风月凄凉。
宣城三月,杜鹃花如约怒放。
血红血红的色彩,在潋滟春阳里发出光芒。能刺痛诗人的眼睛。浪荡了一生的李白,在春风中迷离起年老又深邃的双目,任凭那颗饱经沧桑的内心,被记忆中的一声子规划开豁口,黏稠而隐忍的乡愁喷涌而出,在血他的液中汩汩流出声响。
巴蜀是李白的故乡。
子规。即杜鹃鸟,又成杜宇,子鹃,俗称布谷。李时珍曾有言:“杜鹃出蜀中,今南方亦有之,装如雀鹞,而色惨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啼,夜啼达旦,鸣必向北,至夏尤甚,昼夜不止,其声哀切。田家候之,以兴农事。惟食虫蠹,不能为巢,居他巢生子,冬月则藏蛰。”
除此之外,巴蜀一带还有一个“望帝啼鹃”的传说。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相传望帝是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之际,日夜啼哭,其声哀怨而短促,清脆而深情,好似在说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令人闻之断肠。口中鲜血落入山中,遂化为杜鹃。
而子规与杜鹃,不仅与他的悲情相关,还与他的乡愁相关,随便的一牵一扯,都能从他的回忆中,意识中,扯出绵绵不绝的惆怅来。
如今,蜀地峨眉依然是杜鹃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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