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晟澜以前也不是丰腴的美人,只是清瘦了的脸颊恢复了白皙,却没往昔的动人光泽。
两人默默对视,皆是无语。一年前,姚晟澜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俞乐平不似从前的率直和感性。一年后,俞乐平对着姚晟澜茫然无措,她的面孔没有变,也是她的内心就像翻天覆地都变了。
姚晟澜目光停滞一阵,视线在俞乐平脸上一转,压低了声音对站着的俞乐平说,“乐平,你来了。”
俞乐平也晃过神来,对着姚晟澜点漆墨迹一般的瞳儿,微微笑了,心底少许有了些亲切,“我来看看你。”
姚晟澜意识到俞乐平的暖意,淡淡也笑了,如同春上枝条上一簇簇幽幽的梨花,浅白浅白。
“小姐,我们回去吧,也不好让俞先生一直陪我们站。”紫笛甜甜一笑。
姚晟澜“嗯”了一声,侧头颔首。俞乐平却道,“今天阳光甚好,晟澜多晒晒太阳,对身体的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紫笛也没多想,对着俞乐平点了点头,“那我家小姐就有劳您了,我还有回家去准备为我那当家的午饭呢。”
紫笛已经是位幸福的小妇人,三句话里不会离了她的丈夫,迟些或许还有他们的孩子,那是每一个女子都希冀的幸福吧。而紫笛对俞乐平也有着莫名的信任,不仅仅是因为俞乐平的仗义和阔绰,还有他待人的彬彬有礼和谦和体贴。姚晟澜亦未多言,只静静的看着紫笛离开,又复用波澜不惊的眸光看着俞乐平。俞乐平不知为何,满腹疑惑,瞬间顿在了舌尖。
“乐平,”姚晟澜柔声说,如丝罗需要乔木的依附,“推我走走吧。”
姚晟澜猜到俞乐平迟早会要问的,她的处境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是大家千金,却落魄至要脱了籍的奴仆接济救助。一抹自嘲哀意的笑容浮上嘴角,今天这一切的困窘和尴尬,不是由她自己选择的么?
俞乐平转念一想,随口只说,“晟澜,你看秋天里的花园也是很美的。”
姚晟澜随意的扫了一眼,满园金灿灿的落叶和风中摇曳的不知名的花朵,微微的点了点头。俞乐平走至她身后,缓缓的推起她的轮椅来,边走边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呢,表妹拉着我们去颐和园看明星公司拍电影,那个时候我不但成了一天的摄影师,还充当了临时演员。”
姚晟澜对乐珊的往事不再心怀愧疚,只觉得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四年前的秋天,她第一次见到了汪鸿瑾,接下来的一切让她安逸而无知的青春疼得溃不成军,情窦初开的落寞,乐珊的不告而别,木兰的错嫁,姐妹间的猜忌,还有他如同天降的来至她的面前,霸道,桀骜,还带着一点无赖。她以为她永永远远不会再想见到那个人,却没想到,她居然会爱上他,爱得无悔……亦是无怨,不是她起的头,却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晟澜……”俞乐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未曾听见。
“对不起……”姚晟澜轻声说。
俞乐平敛眉,垂下眼眸,侧在晟澜耳旁说,“你还记得我帮你们拍的相片么?”
姚晟澜已经很久没有拍过一张相片了,她从回忆里慢慢理清思绪,“你拍的那些相片,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俞乐平“呵呵”的笑了,“你想看,我明天就取相册来,搬来上海的时候,那些相片还一直带着,表妹时不时来我家看看,笑话我那时的发型如同一个傻子。”
姚晟澜有些意外,又仿佛预知到了什么,目光一闪,说,“你是在说乐珊么?”
“乐珊”,闻言,俞乐平脸上是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随后微微一扬嘴角,答,“我本该早些告诉你了,只是中间总有一些事情耽搁着,以致于我遗忘这件事。”
姚晟澜目光回过头去不可思议的看俞乐平,对他无比珍重的表妹,也能遗忘了么?
俞乐平话语里透着无奈和淡然,“她现在已经不叫乐珊了,她改了一个名字,叫王宝珠,是上海滩明星公司的当家花旦。”
姚晟澜透出一种荒凉的触动,当年的一句戏言,乐珊竟真的成为了站在最高枝头上的凤凰,她已经如愿以偿,那么他呢?
俞乐平笑容不减,眼底有了和她相似的神情,“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个美国人,花旗银行的洋人大班。”
姚晟澜只觉得无与伦比的落寞,不知是在失望什么,是失望连同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还是失望自己空有回忆,却无一能实在抓住的事物。芦苇遍连天,苦簧声呜咽。姚晟澜攀起手贴上了俞乐平握住轮椅的手,如烟飘渺的说,“你说,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我们成长了。”
俞乐平知道时光的能力,可以轻易的毁掉一样东西,却难得保留一样东西,眼底燃起了希冀的火苗,“晟澜,如果我们都回不去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向前。”
姚晟澜如触电一般,冷不丁离开了俞乐平的手,别过头去,置若罔闻。
俞乐平紧张的蹲下身子,与姚晟澜视线同高的位置,追问道,“我一年前就说过,我喜欢你。因为只有你懂我,我也懂你,我们都不愿意再失去。岁月夺走我们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乐珊不是表妹了,我只有你了。”
姚晟澜抿紧了嘴唇,阖目轻轻的摇了摇头。
“晟澜,我爱的是你。一年前,表妹结婚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让人掏空了一样,我遇见了你,我才觉得我的心重新回到了以前。晟澜,你知道那份感觉么?”俞乐平攒住她的手。
姚晟澜明知逃不过去了,心里一横,只一字一句道,“我不能爱你。”
俞乐平浑身一颤,望着她,过了很久,才重复了一遍,“你不能爱我,是为什么?”
“我爱上了一个人,时间不短,在我们决定要厮守一生,永不分离的时候,我遭到了绑架,这是我流落上海,受尽苦楚的原因。我之所以滞留在上海,便是在等待,也是一种赌博,赌的不是我应不应该再继续爱他,是我应该用什么样的面孔去见他。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爱他就注定了是一场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