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上海之前,有关这座城市的浮华繁闹是母亲房中最黑暗的角落里咿呀咿呀的伴着奶娘哄他入梦的催眠般的匣子传出的神奇。奶娘往往搬着竹凳子坐在他的床边,俞乐平就躺在红漆大木床上,琉璃一般剔透明亮的瞳仁望着灰灰的床幔,昏昏欲睡。他的房间在母亲的隔壁。
那时,姑姑还没死,表妹常常来他家玩。
每每当他快要睡着或是半寐的时候,表妹就会凑在他的耳旁,轻轻问,“表哥,你还没睡着的,是不是?”
他惊觉起来,声音黏黏的说,“乐珊,你又欺负我了。”
表妹也不否认,童真的眼里满是笑意,“你不让我欺负,你让谁欺负啊?”
俞乐平白皙的消瘦的脸生动了几分颜色,“恩……就你欺负我。”
表妹看着他分明,甜甜的狡猾的一笑,“那是,舅舅不能,舅妈不能,姥姥也不能,其他人更不能,就我能。”
而后,姑姑死了,表妹并不常到家中来,母亲更是下意识的希望家里扫掉姑姑的痕迹,除了姥姥的会时不时讲起表妹,其他的人对于王家皆是轻描淡写的态度。
俞乐平只是不懂,表妹为何不来看自己了。
表妹,是连欺负也嫌弃自己了么?
自离开北平,从北到南,从古老到新潮,从质朴深厚到莺歌燕舞。俞乐平是连不适都没空去过渡,父母似乎很享受其中的过程,他要学的东西由家中的人情世故到十里洋场的情面场面,无一不深刻入骨。
三房的四堂嫂挑眉一笑,掺了三分讥讽六分高傲,余下一分淡淡的寒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七爷这般身子骨,做生意怕是赔得连渣子也不剩。”
其余的人皆是冷眼旁观,二房的七爷自由就是软骨病似的药罐子,偏偏老太太一味痛爱,身后的一大笔遗产还专门拖了千里之外的洋律师,只才让她的“独孙”占了宝。
大房老爷是当官的,自然不好质疑老夫人生前是不是“病糊涂”,还是让外孙女的祸事激得失心疯。上海的一大票房产和好些古董玉器竟生生只留给了七侄子。
二房老爷独占鳌头,低调不表。
三房遗守寡多年,既是管不住儿子抽鸦片,也止不住粗野儿媳的,更加显得“忍气吞声”。
在分家产之际,四儿媳也算争气的,结结实实的大闹了一场。大房老爷气得拂袖而去,三房太太昏倒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二房只能出面当老好人,失了一部分的古董作为破财挡灾。
一家子人在老太太下葬不过半月,既是不欢而散。大房自行搬出了老宅,住进了新式的别墅,二房拖儿带女的直径南下,三房正正经经成了俞家大宅的主人,四儿媳一番扬眉吐气,摸着铂金的麻将叼着香烟,悉悉索索的欢快洗牌,俞宅从此成了烟馆和麻将馆。
四爷俞乐普龇起黄牙啐了一口,左手抱着他新纳的小妾,右手搭着烟枪,“可惜了那几张房契,要不然咱们也到上海去风流快活。”
俞乐平自然是听不着那话的,此时他是茫然又无措的站在上海的街头,千疮百孔的内心紧紧箍着,道不清说不明的苍凉和禁忌。望着晟澜走来,一张嘴却是极为狼狈的吐个翻江倒海,彻彻底底是污了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
昏昏沉沉的吐完,胃底像甸着石头一般沉重,眼前是晟澜如花面孔是迷离了,他只觉得可笑,可笑他堂堂的俞家七少爷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可笑在喝醉之后还会做回北平的梦见着曾经的人,可笑他分明知道是回不去了,还会那样的没尊严的乞求……
往事飞驰着倒退,呼啸而去得像火车上的风景,一幕幕一闪而逝。
俞乐平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的道德世界真正土崩瓦解的那天。
当所有的一切隐去了声息,睁开眼的一瞬间,明明是微弱的光射入他的眼睛,也激得他掉下了酸涩刺痛的眼泪,生锈的大铁门被拉开,微微弯曲的手指,是那只解开他蒙眼黑布的手。
他意料不及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是姑父,是王家的人,还有一个挺拔高傲的军装男人。
俞乐平不知道怎么了,却或多或少的猜到了这只手解开的含义,以及这只手的主人是谁?他并是四九城里多有传闻的战将汪少帅,表妹可能要嫁的男人。
“你是……俞乐平?”那男子没注意俞乐平失神想着什么。
“我叫什么,干你什么事,我还想问你,我的表妹去哪了?”俞乐平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忿然的反问到。
“呵……有点脾气。”汪鸿瑾深漆的眸子深冷得可怕,话里闪过难以言明的意思,陈翔在身后暗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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