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足够的止痛药,沈凤书在活受罪。
他不吭声,然而无须言语,明芝和护士都知道他所承受的。她俩轮换守夜,用温毛巾替他擦去汗水,喂他喝水,偶尔也担心他会挺不过去,毕竟营养完全没跟上。
疼痛和低烧不慌不忙熬着沈凤书,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和他的意志争夺主权。如果能够晕过去,或许倒是种福份,免得他清醒地品尝千刀万剐般的滋味。但沈凤书不想失去神智,他时常久久地看着明芝,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意。
这样不对,明芝已经嫁人,尽管看上去她和徐仲九并不是恩爱夫妻,但沈凤书明白她对徐仲九初生雏鸟似的感情,而徐仲九对她……那些私底下的保护,那些被人嘲弄的拒绝,也是一种坚守。
多年窥探他人生活,非君子所为,沈凤书幽幽地很惭愧。他一时自暴自弃,眼下的痛苦是应有此报,谁教他有眼无珠错失珍宝;一时柔情尽洗,他又抖擞精神,国难当头,既然不死便该尽力报国。
内心虽然交战,沈凤书已届中年,面上控制得还算好,只有视线忍不住跟着明芝转。可惜她似乎很忙,时常外出。密室无昼无夜,沈凤书慢慢摸出明芝的规律,她不在的时候应该是白天。她在,护士不敢多说多话;她不在,护士无聊之下便和沈凤书扯闲话,哪里人,什么官职,外头的形势。有次护士说起明芝那晚的行径,摇头不以为然,“沈长官,我看你是斯文人,可以讲理。连部队都被打散了,令表妹再有本事,难道还能强过部队?万一落到日本人手里,不光是她,恐怕还会连累威尔逊医生和吴生牧师,他们可是好人。”
沈凤书不吭声。
护士看看他,又笑道,“俗话说表兄表妹好做亲,你们是家里没人做主么?”沈凤书半死的人,这时候眼里突然迸出一点怒火。他上过战场的人,不需要言语就有杀气,护士吓得赶紧闭嘴,过了半晌,讪讪地替他翻身-卧床病人需要定时翻身和捶背,否则容易生褥疮。
护士在洋医院做久了,在社会、在家都有一点地位,轻易不肯低头。因此沈凤书像平素一样向她道谢,她淡淡的不应,是给他脸色看的意思:你们丢了南京城,我们做百姓的不计较已经好了,难不成还把你捧着?可随夜晚将临,思及明芝的手段,护士回过神,虽说沈凤书现下没有可怕之处,但明芝厉害啊!
见护士突然殷勤,沈凤书想了想明白了,不由得好笑,没想到他竟有今日,落到要小表妹罩着。明芝比他小一大截,从小唯唯诺诺的没出色之处。家里安排续弦之事,她满面孔的不情愿又连个声都不敢吱,他瞧在眼里既好笑又有些负气,反正将来会给她一条出路,也不算对不起她,因此接受了安排。等到后来动了心,却是晚了,在他轻视忽略她的时候,她长成他喜欢的样子,却已经是别人的。
沈凤书不怨徐仲九。
说不定明芝下一刻便会回来,护士急着要沈凤书一个承诺,吱吱唔唔地开了口。沈凤书点点头,护士得到保证又有些患得患失,等明芝真的回来,她便缩在旁边装睡。
密室无窗,房里空气不好,明芝若无其事地分晚饭,她今天竟搞到蛋糕,虽然只有一点。
六朝古都在毁灭性的打击中开始复苏。为了填饱肚子,出去的人越来越多,登记人口,搬走路上的尸体,侵略者不需要死城,他们开始建立秩序,以便从中吸取继续侵略的养分。也有吓怕了的平民,他们呆在安全区里观望着,但是早晚会离开。没办法,日本人卡着安全区的所有供应,连洋人们都同样在忍冻挨饿。
明芝把蛋糕分给护士一份,后者珍重其事地收好,打算留着给儿子吃。明芝把剩下的泡在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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