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书隐约感觉自己这回快死了。
人生三十非为夭,他将近不惑,早已过那个年纪,所谓该做的都做了,该放的也都放下了,活着当然好,但如果真的要死,恐怕也只能死。
沈凤书其实有点神智,偶尔能听清一两句话语,还有针筒落入盘中的声音。可他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停留在“威尔逊医生的嗓子怎么了”。片刻后他迈入渴望已久的真正的睡眠,没有痛,没有不适。
麻醉发挥效用了。
前天威尔逊医生和日本人大吵一架,扯破了嗓子,但拿起手术刀他把那些全都忘了。
他只是个外科医生。
密室被临时改造成手术室,沈凤书不宜搬动,也不方便出现在难民眼前-外头已经开始组建伪军,饿极了冻极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和吴生牧师一样,威尔逊医生虽然是中国通,但也深知人性。他没问过沈凤书的身份,可猜也能猜个准,万一漏到日本人那里,不光安全区的存在成问题,连他们也可能会被处决-那帮疯子!
手术室工作人员不够,明芝被委派拉钩的重任,负责用牵引钩把皮肤肌肉向两边拉开,露出手术视野。医生和她商量的时候曾担心这个瘦弱的少女是否能够承担,但为了安全也没更合适的人选,至于吴生牧师,他负责照明。
一台简陋得没法说的手术,药物也是将就。可操作者都很认真,连护士也收起了想向牧师告状、想向医生求救的心猿意马,全神贯注地当助手。
“得摘除脾脏。”威尔逊医生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沮丧,“他还这么年轻。”脾脏对免疫来说太重要,但破裂造成的内出血必须解决。如果有更好的手术设施和充足的药物,可以尝试修补,但眼下只好摘除。
“活下来再说。”有人说。
医生看了明芝一眼,说得也是,活下来才有以后。他略为吃惊,面对打开的腹腔这姑娘丝毫不见怯意。而且拉钩是个体力活,她的手仍是稳稳的。
医生闪过好奇的念头:她做什么的?
肯定不是护士。手术前她仔细询问拉钩的细节,生怕外行误事。但除了学医的之外,还有什么行业会接触到生死?
杀猪?
医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逗得微微一乐,能说英语的多半受过教育,怎么可能操持贱业。
也就是瞬间走神,医生迅速回复到最初的状态。没办法,麻药有限,必须抢在失效前完成。而术后的止痛,只有两支杜冷丁,唯一的指望是伤者硬扛,但哪怕医生也不得不替沈凤书叹口气,他身上的旧伤新伤太多,或许死倒是一劳永逸的解脱。
***
生和死何为易?
大梦初醒,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无所不在,也无处可逃,沈凤书忍出一身汗。护士用棉花球蘸了清水抹在他唇上,以减轻干裂程度。室内灯光昏暗,沈凤书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竟梦到明芝守在他身边,呼唤他醒来。
神智开始恢复,沈凤书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次手术后的数天,他记得-他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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