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情景。数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排成一溜停在道边,偶尔有一两乘精致轻便的马车夹在当中,马系红缨,车熏檀香,显然都是女眷出行的用具。车轿中的娇客们或蒙面纱,或撑竹伞,或戴帷帽,一个个袅袅娜娜步入文府,陪同的侍女无一不拎着小巧雅致的漆盒竹篮,微风拂过,隐约送来美食的香气。
“那不是涵香院琴艺最好的芊芊姑娘么?”
“没错,之前进去的似乎是旖兰阁的头牌!”
“文府的大人真是艳福不浅。”
路人的几句惊叹差点让身着青色官服的某人脚下一滑,失了风度。稳住身形后,他即刻加快脚步,一路行至文府后门,熟稔地打开门锁,而后反锁上小门,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目的地,进门便不客气地吼道:“文清辉,你都躺床上了还不能收敛些么?”
“哦?收敛什么?”
文府的主人自桌案间抬头,丢下笔扯着披在肩头的外衫懒洋洋地站起身:“以这种态度对待伤患,说不定我真会被你害到卧床。”
愕然片刻,来人沉下脸寒声道:“反正对你而言,那群莺莺燕燕就是回春良药,你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文清辉无奈地一摊手:“辜负了美人的期待,真是不好意思。”
这句话立马让文清辉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对方重重往他伤口附近一拍,朱唇勾起优美的弧度:“若不是受人之托,我才懒得和别人一起挤你文府的大门。”
“这是……”顾不得胸前传来的疼痛,文清辉握紧对方顺势按在他胸口的物件,变了脸色。
躺在他手中的正是那把绛紫色的梳子,本应断裂的梳柄如今完好无损,只留下一道黑色的烧灼痕迹,手指抚过,可以摸到断口附近凹凸不平的表面,仿佛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蜡液。
“这是……如何修复的?”更重要的是,明明是她找回的东西,为何又交到他手中?
“‘这梳子救了你一次,说不定有护身符的功效。作为谢礼,请你收下。’——这是托我传达的原话。”
“谢礼么……”随手将梳子收入袖中,文清辉慢慢走回案前坐下,“殿下没事了吧?”
他的友人故意道:“你说羽飞?她忙得很,听说昨日昏睡了很久,醒来便出了憩霞殿,今天一早又不在殿中,梳子和话都是羽飞身边的宫女转给我的。”
可惜这番话没能起到预计的效果,文清辉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眼都没抬一下。
轰隆隆,雪崩爆发——
“文清辉,当初你是怎么撺掇我的?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问,想见她就自己去求见,这不都是你教我的么?如今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还有,门外那副阵仗是怎么回事?宫中传说你的红颜知己已经从文府大门一直排到后花园了,我听了还不敢相信,谁知你真的——拈花惹草也要有个限度,招惹那么一大群是要怎样!何况你明明心系羽飞——”
被吼了半天的某人轻笑一声,气定神闲地插话:“首先,我那些红颜知己只是来探个病而已,你何必如此在意?”
“什么叫我在意——你那些混账孽缘早三百年就该断得干干净净了,你心里明明有了人,事到如今怎么还招惹别的女子?难道在你心里,羽飞也不过是一个红颜——”
“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和你这死心眼儿的家伙不一样,我可不会对哪位佳人另眼相待。”顶着雪崩的压力,文清辉否认得异常轻松。
顿了一顿,他面向友人漠然道:“而羽飞,和你一样,她只是我的朋友,不会有别的了。”
朋友,一个模糊了性别的暧昧身份。若以相识时间来分,朋友可以分作两类,认识久一些的称为故交,认识晚一些的,则是新友。通常而言,与故交的相处更加轻松,不过,也容易出现彼此太过熟悉而被对方用言语挤兑到无力反驳的状况,譬如此刻。
青烟袅袅,掩去房中些许苦涩,美人放下香铲回到床畔盈盈坐下,绢扇轻摇,似笑非笑:“这两日在府里见到的怎么都是熟面孔?”
传言中重伤在身的文府主人现下正闲适无比地半躺在床上,闻言无奈喟叹道:“终究年纪大了,得空时只想和故交说说闲话,无心结交新人了。”
相识数年,浓霜自然知道文清辉的一二臭毛病,此人虽长期流连花丛,行事却极有分寸,哪些人碰得哪些人碰不得,自有一道底线,但凡对方动了真心,越了线,他便干净利落地抽手脱身,跟对方断得干干净净,绝不给人留下一点点念想的余地。其后,他都会收敛一阵子,只与她这样知根知底的“故交”往来。
同样的情形一再发生,美人儿顿时领悟,眼波一睇,戏谑道:“大人这是又被哪里的桃花缠怕了不成?”
当事人夸张地连连摇头:“浓霜取笑得早了,这次的桃花债,可连一撇都还没落笔呢。”
柳眉一挑,满是不信:“尚未落笔,大人便已如此束手束脚?这回是哪家的姑娘,能有这般本事?”
不等对方回应,外间响起小厮通报的声音:“老爷,鸣玄公子来访。”
这个名号一入耳,美人儿顿时双眼发亮,秋波一横,对上身边那位“故交”。
无愧于“故交”二字,对方四下一扫,视线指向边上一盘青翠欲滴的碧玉葡萄,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来客的脚步声抵达廊下,浓霜忍笑端起果盘,纤纤玉指捻了一颗葡萄送到伤员唇畔,压低声音道:“待会儿鸣玄大人若是被气到了,还要劳烦文大学士善后。”
对方抓紧时间扯松了衣襟,瞥一眼门外,笑得恶意满满:“你放手去做便是。”
能碰到志同道合的故交,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一、二、三,开始!
于是,当访客步入里间时,冲入眼帘的就是一副以雕花床架为框、旖旎香艳、其乐融融的喂食画面。一方皓腕微露,玉指轻送,柔情蜜意,一方启唇咽下,衣襟半敞,慵懒闲适。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全然不受旁人打扰。
预料之中的打扰如期爆发:“你、你们——这是专心养伤的样子吗?!”
而预料之外的打扰在上一句怒吼的尾音彻底消散、床上一躺一坐的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调转视线后才姗姗来迟。
“清辉,你已经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