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瞬间,他的声音似乎恢复到了两人初遇时的粗哑:“那我回去干嘛?”
“我这里轻便值钱的东西……你要不要捎点儿?”
瞬间的感动顿时飞到九霄云外,这女人,真当他千绝宫的基业全败光了么?居然建议他顺手牵羊——
“要平安回来。”
简单一句话,令他当即语塞。
“……谁要回来这种破地方,连说个话都跟做贼一样。” 少年嘴上虽在抱怨,但已盘腿坐正,微微别过脸,“抱歉,这个时候丢下你。”
乔羽飞当然知晓他话中所指,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麻烦都不该成为桎梏别人的理由。
“放心,我命大得很。”
“等摊子收拾得差不多、可以交给别人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灿亮妖异的黑眸中浮起一丝暖意,少年喃喃低语,压根没想让对方听清,“为了这个约定,我就拿走一件东西作为信物吧。”
所谓信物,似乎是用来赠予、而非单方面取走的。
然而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少年手中寒芒一闪,某人鬓角垂落的发丝已经削去一缕。
“你——”迟来的惊呼声被行凶之人以手消音,待得对方禁锢一松,乔羽飞登时恨不得抡起小几砸人,“凭什么削我头发?”
凶手撇撇嘴,一副看不上她小气做派的模样:“只是几根而已,你还有那么多呢。”
“才不是多少的问题,突然动刀太危险了好不!”某人暴跳如雷,偏限于条件,不能高声。
“我又不会失手。”
“才不是失不失手的问题!”
事实证明,打口水仗有助于纾解情绪。
当晚天亮前剩下的几个时辰,乔羽飞难得沉眠一回,等她再度睁开眼时,那个害她必须编造理由搪塞侍女们的紫衣少年已经消失了踪影。
憩霞殿外,两道人影已经等候多时。
“羽——殿下已醒数日,为何这么晚才求见?”寒声质问友人、表情足以起到消暑降温之功效的美男子正是刚刚病愈的鸣玄。
“连武安侯求见都被回绝了好几次,你以为我能有多大的面子?”才从酷暑中回过神来,又遭冰冻袭击的文大学士同样语气不善。
“再等下去,两位大人会不会吵起来?”殿内,佳音缩回脑袋,一脸忐忑地说出她的猜测。
边上的佳韵往外探了探脑袋,十分老成地答道:“未必,只等待会儿见到殿下盛装打扮,哪儿还能吵得起来?”
她的话音方落,佳弦的声音已从内室传出:“快!把华粼赠予的海珠水晶链取来!与之相配的发簪发钗也挑三套过来!”
佳韵佳音面面相觑,不知向来讨厌麻烦的自家殿下这回何以如此上心。
不过,既然是某人主动提出的……这下可有的期待了。
裙裾曳地,披帛迤逦,云髻高挽,环佩叮铛,明珠灼灼映花容,美玉莹莹束柳腰。
文清辉刚踏入殿门就怔了一怔,待定睛细瞧后,神色霎时有些复杂。他自然明白眼前这副盛装娇容是为何人描画,却从不曾想到对方会采取这样的方式给予答复。
抛却杂念,他拜倒行礼:“臣文清辉听闻殿下已然康复,一时心急,故而仓促求见,请殿下恕臣冒昧之举。”
耳畔响起珠玉相击的脆响:“劳烦文大人费心,我并无大碍,只是借着那日酒醉静养了几天而已。”
面前走近的丽影的确没有病弱之相,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文清辉的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嘴上却朗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在忧心殿下的病情,不知殿下可否移步殿外?”
对方的回应十分干脆:“好,那就去御花园走走吧。”
大病初愈,熟悉的身姿比起从前清减不少,加上夏日衣着宽松,衬得其人愈发纤弱单薄。水榭中孤单等待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流水般的裙摆稍有停滞,可随即又如闪烁的浪花般翻飞起来。
水榭三面的竹帘都已放下,只剩接着曲桥的一侧门窗大敞,房间正中摆了一桌点心果品,茶具已经备好,但茶水尚未冲泡。
将陪侍的佳音、佳韵留在门口,乔羽飞独自跟随文清辉缓步进门,望着仿佛许久未见的好友生硬一笑:“看样子你的病已经好彻底了。”
自她进门之后,一双幽潭般的黑眸便紧紧对上她的眼,直到屋里的第三个人轻咳一声,对方才恍悟似的低头行礼,低声道:“谢殿下关心。”
情形……很尴尬。
乔羽飞稍加考虑,吩咐佳韵她俩到岸上树荫下等候,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两杯清茶斟好,她刚要给自己再倒一杯的时候,一只宛如白玉雕成的手掩住了她面前的茶杯:“已经过午了,等茶冲淡了再饮不迟。”
又一个……对她如此了解的人。但对于这份盛情,此时此刻,她却无法给予更多回应。
“谢谢……”放下茶壶,乔羽飞下定决心正视方桌对面的好友,“鸣玄,谢谢你的关心和喜欢。抱歉,我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可是——除此以外,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请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托着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颤,声音平平道:“你这么说……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想补偿?”
“是。”乔羽飞点头承认。对于这个问题,早在对方因她卧病时,心底便有了答案:对这个一直帮助她、照顾她,为她投注了无限深情厚谊却得不到回报的好友,她确实怀着深深的愧疚,恨不得自己喜欢的便是对方。
然而……
对朋友的喜欢,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神色一黯,先前装空气的文清辉顿时皱起了眉头,一番欲言又止,转而示意身边的恶友赶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