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的白菜梗分别加入两人碗中,文清辉不觉摇头:“他啊,就是太介意自己的长相了,明明有的人求都求不来呢。”
不只是介意长相的问题吧……
“幸好他最后还是上路了,只要那家伙别忙着折腾自己,连带周围的人也跟着受累就谢天谢地了。”
恭怀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既然□□不成,那清辉兄还准备了什么后招?”
“还能有什么后招?”文清辉云淡风轻的摆手,“自然只剩‘下药’一计了。”
天色将晚,一路疾行,好不容易在暮光消散前照着地图赶至一个小镇。棕马驮着二人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今晚歇在这里可好?”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音调再度变得生硬,“咱们便以兄妹相称,要两间挨着的客房即可。”
听得对方干脆应“好”,鸣玄翻身下马,扶着对方从鞍上跳下,手心相抵,胸中又是一阵激烈鼓声。
他暗骂自己丑态频出、恁地没用,匆匆把缰绳系在门口木桩上,陪着对方一起掀帘而入。
客栈里面暖意融融,大厅正中炭炉烧得正旺,炉上座着一锅姜汤,边上温着两壶烧酒,一桌住客正在吵吵嚷嚷地吃饭。
柜台后的老板娘正在沽酒,一见他俩进门顿时笑容满面地招呼起来:“相公和娘子是要住店么?二楼刚好还空了一间上房,又干净又暖和,保管两位住的舒心。”
乔羽飞忍不住叹息,孤男寡女一起行路,果然还是会被认作夫妻啊。至于性别被识破这点,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过穿着男装、发髻简单挽起而已,单看背影或许容易被误认为小后生,可露出正脸后就没那么容易被误认了——她的长相显然不及某人那样雌雄莫辩。
行走在外,低调一些即可,无须刻意伪装,无端引起猜疑。
一男一女一间房,眼下的发展,还真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半点儿惊喜也没有。
但某人的反应却要激烈得多,先是愣了半响,回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地辩解起来:“不不,大姐误会了!我们并非——”
她轻轻一拽对方的衣角,声音嘎然而止。接着,她朝着老板娘微微一笑:“这间上房,我们要了。”
行李搬进客房,马匹牵入后院。左右客房果然都住满了人,说话的声量稍高一些就能穿墙而过,甚至楼下的嘈杂都能依稀耳闻。
在房里简单用完一餐后,乔羽飞开始忙碌起来,检查门窗插栓、确认床底衣柜空空如也、桌上灯盏火石齐备、墙壁没有漏风、被褥没有发霉……
再来是清扫地面,将原本垫在马鞍下的一块油毡抖开铺在地上,另要的棉被放在其上,这就是她今晚要睡的地铺了。
桌上有两个粗陶茶杯,她将两个铜子儿分别丢进去,一个搁在窗台上,一个搁在房门到地铺之间,刚刚放好,便听到“叮当”一声脆响,音量不大却极为刺耳,正是有人推门而入,门扇碰翻了地上的茶杯。
即便睡在屋里的人不能因此警觉,其后茶杯“咕噜噜”在木地板上翻滚的声音也足够把人吵醒了。
鸣玄提着一把铜壶站在门口,先是看向脚边,随后看向屋里,神情滞了一滞。
楼梯那边传来人声,他迅速合上房门,插上门栓,而后将壶放在墙角的木盆旁边,讷讷道:“这家客栈没有专供女客使用的浴桶,你且擦把脸、将就一晚吧。”
乔羽飞哭笑不得地拾起茶杯:“我没那么讲究。”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唯有“适应”二字。她是不是应该把当年孤身一人跑去信阳的壮举提上一提?虽然她的确是从王宫偷跑出来的,但也不是生来就在宫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长大的啊。
窗下炭盆烧得正旺,她利落地脱下棉袍,卷起衣袖,某人默默将壶中热水注入盆中,而后背对着她坐在房间对角,眼观鼻,鼻观心。
她摸摸鼻子,快速跑去墙角洗脸洗手,洗完以后抬起湿漉漉的脸茫然四顾——完了,巾帕塞在外套衣襟里没有拿出来,某人又在面壁,她该用什么擦脸呢?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出声的时候,一块柔软的布料塞进她手中,她道谢接过,擦干净手脸,再一回头,某人又坐回了壁角。
这种情形可不能持续一路。
“鸣玄,”她特意放柔了声音,眼见对方背影一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小心避嫌,当时在浮彰明明没这么多讲究。”
“当时在浮彰——如今你已心有所属,为了护你清誉,其他人自当避嫌。”声如寒冰,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早知如此,就该再去寻觅别家客栈才是,省得如今这般……”
这般无措慌张,虽力持镇定,仍心如擂鼓,甚至做出偷窥此等令人不齿的事来。
他的任务,明明是把她平安送至她的良人身边啊。
背后一片沉默,他禁不住开始心慌:她一定嫌他一边说教一边又做着言行不符的事了吧,说不定就此提出明晨分道扬镳,再不让他同行……
“鸣玄又不是其他人!”
他听到了什么?
“我也会有戒心,也会防备他人,不然当初也不能平安到达信阳,但对鸣玄你,我怎么可能生得出防心?难道你会做出伤害我的事吗?!”
目光掠过窗台上的茶杯,证明她所言不虚。
他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既想切齿,又感欢喜,心头甜涩交织:“对我……生不出防心么?”
潋滟水眸直直望去,他抬手扯下伪装:“是因为我太像女人的关系吧……”
对方几步冲了过来,一掌拍掉他的手:“扯那么快做什么?脸都扯红了!”说完接手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极尽轻柔地卸下他的伪装,露出掩藏的绝世容颜。
他垂下眼,为心底萌生的狂喜感到鄙夷,抬眼又见对方快步取了窗台上的茶杯,轻轻贴在他鬓角。
“还好窗台上比较冷,这样红印能消得快些。”
开始的绮思杂念,之后的自责羞愧,被这一丝凉意轻松驱散。
他阖上双眼,低语:“我真是太没用了……”
“嗯?鸣玄怎么会没用呢。”
“清辉帮你潜出王都,恭怀帮你准备了行李马匹,没有哪一桩是我能做到的。”
铜子儿“叮”的一声轻响,茶杯转了个面儿,继续贴在他微烫的脸颊上。
“哪里,”话语和煦如同早至的春风,“多谢你陪我出来。”
一瞬间,心脏又开始跳个不停,他必须握紧双手,才能控制自己不做出唐突的举动,辜负了她的信任。
“乔大人他……一定会平安无事……找到他之后,你们大可以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住下,清辉说,陛下已有放手之意,必不会下令追查,你们大可放心——”
脸上触感一空,对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低语:“红印已经褪了,你也去洗脸吧。”
心底立时一片黯然,果然,他虽陪在她身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