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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憩霞殿外,两道人影已经等候多时。
“羽——殿下已苏醒数日,为何这么晚才求见?”寒声质问友人、表情足以起到消暑降温之功效的美男子正是刚刚病愈的鸣玄。
“连武安侯求见都被回绝了好几次,你以为我能有多大的面子?”才从酷暑中回过神来,又遭冰冻袭击的文清辉大学士同样语气不善。
“再等下去,两位大人会不会吵起来?”殿内,佳音缩回脑袋,一脸忐忑地说出她的猜测。
她身侧的佳韵往外探了探脑袋,十分老成地答道:“我看未必,佳弦姐姐出去找寻殿下,应该快回来了。只要有殿下在,哪儿还能吵得起来?”
她的话音方落,佳弦已拎着裙裾由殿内奔来:“快!殿下已从小门回来,马上服侍殿下梳妆打扮,要盛装!”
盛装?
佳韵佳音面面相觑,不知向来讨厌麻烦的自家殿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不过,既然是某人主动提出的……这下可有的期待了。
裙裾曳地,披帛迤逦,云髻高挽,环佩叮铛,明珠灼灼映花容,美玉莹莹束柳腰。
文清辉刚踏入殿门就怔了一怔,待定睛细瞧后,神色霎时有些复杂。他自然明白眼前这副盛装娇容是为何人描画,却从不曾想到对方会采取这样的方式给予答复。
抛却杂念,他拜倒行礼:“臣文清辉听闻殿下已然康复,一时心急,故而仓促求见,请殿下恕臣冒昧之举。”
耳畔响起珠玉相击的脆响:“劳烦文大人费心,我并无大碍,只是借着那日酒醉静养了几天而已。”
面前走近的丽影的确没有半分病态,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文清辉的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嘴上却朗声道:“还有一个人也在忧心殿下的病情,不知殿下可否移步殿外?”
对方的回应十分干脆:“好,那就去御花园走走吧。”
大病初愈,鸣玄的身形比起从前清减不少,加上夏日衣着宽松,衬得他愈发纤弱单薄。水榭中孤单等待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乔羽飞脚步顿了一顿,逃避似地撇开了目光,可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前行。
水榭三面的竹帘都已放下,只剩接着曲桥的一侧门窗大敞,房间正中摆了一桌点心果品,茶具已经备好,但茶水尚未冲泡。
将陪侍的佳音、佳韵留在门口,乔羽飞独自跟随文清辉缓步进门,望着仿佛许久未见的好友生硬地笑道:“看样子你的病已经好彻底了。”
自她进门之后,鸣玄幽潭般的黑眸便紧紧对上她的眼,直到屋里的第三个人轻咳一声,他才恍悟似的低头行礼,低声道:“谢殿下关心。”
情形……很别扭。
乔羽飞略微想了想,吩咐佳韵她俩到岸上树荫下等候,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两杯清茶斟好,她刚要顺手给自己倒一杯的时候,一只宛如白玉雕成的手掩住了她面前的茶杯:“已经过午了,等茶冲淡了再饮不迟。”
又一个……对她如此了解的人。但对于这份盛情,她却无法给予更多的回应。
“谢谢……”放下茶壶,乔羽飞下定决心正视方桌对面的好友,“鸣玄,谢谢你的关心和喜欢。抱歉,我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可是——除此以外,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请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托着茶盏的手却微微一颤,声音平平道:“你这么说……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想补偿?”
“是。”乔羽飞点头承认。对于这个问题,早在对方因她卧病那时,心底便有了答案:对鸣玄,对这个一直帮助她、照顾她,为她投注了无限深情厚谊却得不到回报的男子,她确实怀着深深的愧疚。
她的直言不仅令对方有瞬间的哑然,甚至还逼得先前装空气的文清辉都连连摇头:“羽飞,你真是——每每叫人无话可说。”
静静抿了一口茶,冰雕似的美人苦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如何?况且你从头到尾都不曾欠我什么。”
“可我还是——”
“真要为我做什么,便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清冷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暖意,冰雪已有消融的迹象,“我忽然觉得,自己多半是吃错药了,怎么就看中一个缺根筋的家伙。”
这番话的意思是——乔羽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神色由震惊转为欣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笑道:“这好办,我来帮你提高眼光吧,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大美人。”
文清辉听得抚额,摸摸鼻子专心品茶。鸣玄则眼都不抬,直接回绝道:“你还是省省吧。”
抖擞精神为两位友人满上茶水,乔羽飞努力争取:“鸣玄,咱们之间可有着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啊。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
“哦,这是将我排除在外了?那我就识相地退场吧。”文清辉说罢,起身走出门外,坐在水榭四周的围栏上开始装模作样地赏鱼,将室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两人。
云开雾散,天朗气清,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瞥见好友的茶杯再次见底,乔羽飞自觉地添水滤茶。她听到对方用缓和的声调问:“和你两情相悦的那个人是——是否承诺要一辈子照顾你、陪在你身边?”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喜悦和释然,随后不抬头地玩笑道:“他可没这么说过。”
顿了一顿,她补充道:“但我知道,他会的。若不是下定了决心,他是决不肯招惹我的。”
专注地凝望着对面女子精心梳理的发髻和仔细妆点过的面容,鸣玄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初决定进宫见她时,也在打扮上花了些心思——这就是她所说的回报么?这就是她所能给他的东西?
可对她话中所提到的身份、名字未知的男子,她却付出了全部的信任和依恋。虽说只是一句玩笑,但字里行间的感情骗不了人。
姻缘天定,他尽力了。
将倒好的茶水端到好友面前,乔羽飞笑着道歉:“跟着我,害你俩都要喝这么淡的茶。”
黑眸波光流转,倾城的面容漾起一抹浅笑:“呵,谁让我交的一个两个都是损友。”
乔羽飞只觉得眼前一花,脸颊一烫,不知不觉便呆了半晌。回过神后,她窘迫地埋头冲新茶,许久不敢轻易抬头。在她垂下目光的刹那,绝美脸庞上的光彩顿时黯淡,譬如一树繁花瞬间化为落英,芳华不再,只余萧索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