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猜疑已经传开了,公主没有想过么?”
“荣熙知错。其实早在踏进这里的那刻,我已经后悔了。但……数年来,始终只有这个人守护在我们姐弟身边,无论如何,哪怕没有希望,只要是能为他做的,我总要试上一试……”
这位大清早黑着眼圈进门红着眼圈出门的娇贵公主明明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苦楚,偏偏能在众人之前笑得娴雅端方,不让人看出半点异常,其坚韧的意志着实令乔羽飞震撼之余心生敬意。
王族之人……说不定都是如此。
喧嚣重新入耳,乔羽飞一边拉回思绪一边微笑抬头,不意间瞟到荣熙公主起身向主座行来,手中端着酒盏,随着她莲步轻移,下首的人声顿时小了许多。
及至御前,她向上首一拜,年轻的国君同样稳稳举起酒盏,起身致意。□□熙却没有直接敬酒,而是略微转身,向着乔羽飞的方向同样拜了一拜。乔羽飞不明所以,只能跟着站起来。他们三人既已站立,场中哪还有人敢坐,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起身竖耳恭听。
却见这位公主笑语嫣然,朝着西黔国君并天女二人捧盏道:“此次我华粼一行蒙陛下与天女多方照拂,感激不胜,荣熙在此代表吾国吾民敬谢陛下与天女殿下赐宴!”
她的话音一落,主座那人已含笑看向乔羽飞的位置,举杯相邀,乔羽飞只觉得脸上笑得有些僵木,终究还是同少年国君一齐举盏,仰头将酒喝干。
众人的欢呼响彻云霄,放眼望去,尽是欢喜的笑脸,显然是被主席的情景所鼓舞。一片呼声中,乔羽飞扶案落座,心中愈加昏茫。
她的确已经拒绝了乔天都的求婚,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她依然是陪伴他出场的“女主人”,即便这场宴席她根本没有经手!
天女理应嫁于一国之君,是天意,还是民愿?
仿佛想要寻求答案般,她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右侧,却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早在荣熙起身之前,乔天宇已经得了侍从的传讯,独自悄然离开会场,是以灯火通明处呼声高涨时,他只是回头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随后对着来人沉声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来人侍卫打扮,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正是之前以镖师身份潜伏在东垣的朱涯。自乔羽飞那件意外后,他便跟着乔天宇回了天命城,以武官身份听令于佐相一人。
行礼之后,朱涯简略道明事情梗概:“禀大人,方才膳食坊有位厨监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从现场来看,应是自缢身亡。”
“有可疑之处么?”不然也不至于请他中途离开宴席。
“是。”朱涯神情一肃,详道,“此人在枕下留了一张纸条,说他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自认罪孽深重,因而一死以求解脱。属下问过膳食坊中的其他人,今晚席上天女殿下的饭菜有几道正是由他经手。为求谨慎起见,属下不敢耽搁,即刻前来禀明大人。”
随着“天女”二字出口,乔天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绷紧了神经,连初始从容的声线都变得像拧过头的弓弦,对方尾音方落,他已接着发问:“今晚主席上的饭菜可都一一试过毒了?”
得到的是无比肯定的回复:“试过了,没有问题。”
激烈的心跳略微平复,年轻的佐相定了定神,思考了一遍可能的漏洞,确信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才补充道:“那个厨监的事再仔细查一查,将结果报上来。”
耳听得对方应了声“明白”,他颔首举步,准备离去,抬起一脚后又落回原地,像是确认般再次开口道:“还有其他异常么?”
“没有了。”魁梧的男子迅速地答话,之后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如实报告,“宫中似乎有些传闻,虽然都是无稽之谈,可属下听了还是有些在意……”
“什么传闻?”
“是关于殿下与荣熙公主互有嫌隙之事,更有人称公主要对殿下不利。”
说到底还是因为随着这位华粼公主的来访而到来的刺客事件,以及公主天不亮就贸然前往憩霞殿求见的失礼之举,随之而来的后续着实令宾主双方都有些不好招架。然而,不论如何,谣言毕竟是谣言,因此最多只是下一个禁言令——
“马上查清传闻的出处,尤其是说荣熙公主要对殿下不利的那些。另外,不要惊动使者一行。”
没想到几句传闻居然能令佐相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朱涯暗中讶异,但瞥见乔天宇的神色,顿时将所有疑问吞进了肚子,直接领命退下。
而乔天宇本人在原地又默然思忖片刻,而后禁不住心中莫名渗出的寒意,不安之下快步朝着宴会会场走去。
一曲奏毕,乐师同舞女齐齐上前行礼,乔羽飞到底心虚,抬手示意的时候很是犹豫,然而这批人当中并没有见到那道卓然的身姿。
一晃数日过去,那个人依然没有康复么?
她微觉不适,抬手揉了揉额角,身后立时传来忧心的低唤:“殿下?”
“醉酒罢了,没关系。”她不在意地给出一句安抚,再次微笑抬头,却见对面衣饰华贵的公主领着一名随身侍女向她走来。
又要敬酒?乔羽飞条件反射般转头看向主座,年轻的国君却不在自己的坐席上。右手边仍旧没人,甚至连隔她一个座位的御史都不见踪影。
她错过了多少?怎么人都不见了?
不等乔羽飞理出头绪,荣熙公主已娉婷走至她面前,从身后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捧起一只双凤白玉杯,与此同时,尽管下首歌舞照旧,不过百来道视线已经聚光灯般地打了过来。
左右没人,主办方在场的唯一代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杯酒是敬给她的。
乔羽飞认命地起身,最先闪入脑海的竟然是踏入会场之前佳弦打听来的那些小道消息。果然宿醉的痛苦和两国之间的稳固的合作关系相比,前者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只当灌酒是天女的职责之一好了。
心理建设完毕,她脸上笑容不变,分神去听对方的讲解。
“……此酒由数十种华粼独有的花草作为配料,只因原料有限,因而每年华粼宫中也只得两瓶而已……又因其色如同美人颊上红晕,故而有个别名叫做‘群芳妒’,据说可以补血养颜,使人青春永驻。”
乔羽飞听得乍舌,对方却像嫌她反应太过平淡似的,继续爆猛料:“荣熙此次带了一瓶送予殿下,眼下这杯是荣熙单独敬给殿下的,殿下可先行一试。”
大方!真是大方!
全国每年才产两瓶的好酒张嘴就送了一瓶外加一杯,虽然一瓶还是嫌少,不过如果是用小盅盛的话,大概可以分给不少人,自个儿身边的五朵金花不必说,喜欢美酒的文大学士那份也少不了,还有本就天仙绝色的好友之二……
满意之余,乔羽飞接过玉杯,诚心实意地绽出笑颜:“多谢公主备下如此厚礼,羽飞愧受了。公主留在天命城的这段时间不妨常来憩霞殿坐坐,虽然此等佳酿难寻,然而我殿中的茶饭还望公主喜欢。”
此话一出,与宴众人霎时惊叹不已,华粼诸人尤为惊喜。
乔羽飞的话等于允许荣熙公主今后自由出入憩霞殿。这不仅是难得的恩荣,更将两人不睦的谣言击了个粉碎,甚至连早上荣熙公主冒然求见之举也因此能够用乔羽飞事先默许为由抹了去。
讶异过后,荣熙望向乔羽飞的目光隐隐含了感激与欣赏,乔羽飞同样回以浅笑,谨遵月华教导的礼仪,左手抬袖虚掩,右手持杯送近嘴边。
想来是因为优雅的动作大抵比较迟缓,竟给了旁人可乘之机,这杯传说中的佳酿终究没能落入她口里。
精细织绣的水色缎面划过她的眼角,方才还握在手中的酒杯眨眼化作一捧空气,乔羽飞愣愣地扭头,眼睁睁看着来人仰头将杯中酒液喝得一滴不剩,而后气定神闲地翻转酒杯向异国公主示意,同时歉然道:
“我国天女久病初愈,这杯酒就由乔某代劳,还望公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