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无想,湮灭于世。
遮天盖地,瑷叇涌动。人脸错合,复生人脸,人脸再合,又生人脸,如宇宙无穷,日月轮回无尽。云气皆有各自状,或似痛苦,或似恭敬,或似欢乐,或似痴情,或似绝望,或似惊骇,或似兴高采烈,或似怒火中烧,或似孤独落寞,或似哀怨苦愁。又有痛苦渐生绝望,绝望亦生欢乐,惊骇而变恐惧,恐惧兮亦有伤心感,伤心之中再演愤怒,愤怒至极而化绝望。各各皆是不同,纵为一体,仍然种种变幻中,如水中月,镜中花,不可琢磨。毕竟千碾万转总不定,还是无常无尽在人间。
天地有云,云也天地,有垂山之高,有覆海之广,八方六合皆是翻滚,上下左右皆是咆哮。私语窃窃间,好似又闻有人大声呵斥,又有责骂声,幽幽有人泣,回首却无影。
他迷失在云雾中,越走越深,浑然不知归处,茫然不晓目的。
俄而有大河,浩浩荡荡,涛涛不绝,如大洋崩塌,银河垂落,竟入人间。水势浩瀚,波浪起伏,细听来,不是涛声,是人在嘈嘈切切。
他顺着声音走去。
细语之中响起苍蝇蚊子的细声嗡嗡,心烦了人,意乱了众生。
再近,才看见河的真样子。
那是真正血流成河,足以漂橹。从无穷远处来,流到无穷远处去。
人面云雾浓缩竟呈血色,粘稠腥臭,似鲍鱼肆味,久闻又有芝兰之香,只有人脸依旧,五蕴难尽,六欲七情各自无穷。
无数云雾次第被扯入、拉入,蛇舞成象,血脸叫嚣,声音乱如疯狗狂吠,又有温文尔雅地劝慰声,风骚**的靡靡声,嘻嘻哈哈,呜呜噎噎,声声相缠,浪荡无边。
他恍恍惚惚,竟若未闻,兀自揭水而行。走一步,水高一寸,愈走愈快,愈走愈快。水及身,再及腰,没过了胸膛,又没过了肩膀。。再一脚……再一脚,却踏空了。
他倾倒跌落。
如火般的水淹没了人。
人没有反抗,也没办法反抗便也就沦落了下去。
血水从他的眼睛中进入,变换无穷幻想,生老病死,爱恨憎别。
血水从他的耳朵中进入,言语声大,如泣如诉,如慰如笑,如愿如求。
血水从他的鼻孔中进入,香臭无定,人来人往,花开花谢,装修打扮,多少气味中。
血水从他的嘴巴中进入,似与人接吻,似唾弃,似吃食,饿、欲各自无穷。
血水从他的千万亿毛孔中进入,各自颠倒,触摸、结合,欲念执障淹没人心。
他睁着眼,张着嘴,不遮断鼻子与耳朵,也不能闭合千万亿毛孔。
然后有人微笑。
不是人面,不是血面。
一切算数譬喻不可知,不知多少血水聚合成形,在这里形成千万胞胎,像兽卵,濡湿肮脏。每个胞胎皆呈半透明状,有类人之体沉浮其中。毛翼皮质,脏器可见,有大脑肿大者,有四肢残缺者,有连体者,亦有分体者,各自所像,渗人而恐怖。
隐隐中有千万人面在包膜上、类人之体上来回摇曳,露大欢喜状,露大恐怖状,露大痛苦状,体态无穷,是世相万状如圆锯圆轮转动,各自朝向一边,互相否定,互相远离,互相逝而反,只总体趋为前进。
千万胞胎在血海此层中漂浮。再下则黑暗深邃,缄默不可见闻,大沉默间,亦有大恐怖。
远远方中,似有成型类人怪物游动,又有非类人者激荡海洋,掀起浪潮浪花。
胎膜到处漂游,好似在孕育成长。
在这里,他竟不能再漂流向下,竟也生了胞膜,毛发渐密,欲变此中胞胎。
俄而突然有人高呼一声“望!”
他死鱼白的眼珠蓦生人意,转动着窥伺四周。
然后千万胞胎齐齐睁眼,似恭迎王者,又似驱逐失败者,似宗教仪式,似偶然间事,皆是高呼一声——
“望!——”
他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