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对自己开通从天津到登州的航线产生了疑问。难道防汛营一事只是南柯一梦?完全没有必要?
王进贤:“我寻山所与登州府之间山峦叠嶂,道路崎岖,若走海路倒是方便许多呢!”
黄引恩:“只怕未必。”
王进贤:“何以见得?”
黄引恩:“胶东这地方,虽然临海,但是暗礁密布,临岸水浅,并不适合远洋航行。远洋航行,必用大船,大船吃水必深,因此极易触礁搁浅。特别是登州和寻山所之间,必过成山卫,成山卫号为天险,行船之人都闻之色变。”
王进贤:“我听说有一种沙船是平底船,吃水浅,载重大。”
黄引恩诧异的看了王进贤一眼:“不错,这沙船的确适宜在北方航行,但是王千户要用沙船来建立防汛营吗?”
王进贤:“有何不可?”
黄引恩哈哈大笑。孙昌龄道:“防汛营用作维护地方、护送海运等政务。哪里用得到那么大的船。”
黄引恩:“只怕除了登州水城,各地卫所也没有那么大的港口吧。这建立防汛营,最大用到艍船就差不多了。”
王进贤:“艍船?”
黄引恩点头:“艍船结构坚固,善于远洋,体量中等,可以运货,也可以用作战船。”
王进贤:“不知此船造价多少?”
黄引恩:“嗯。物料费大概60两,人工费大概200两。大概300两一只吧。王千户,造船费时费力,山东本地还造不了,这种海船给到南直隶去造。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去买。”
王进贤:“买?”
黄引恩:“听说你和登莱副总兵熊大经关系甚好,去问问他吧,他那里船多的很。”
王进贤心中合计着,抬眼看了看孙昌龄,这个老古板坐在那里神色如常,一点没有惊讶之色。王进贤心中一动:这个家伙不是老古板啊,只是隐藏的很深罢了。
王进贤:“多谢黄先生。下官还有一事相问。不知这次成立防汛营,山东布政司准备了多少银子?”
黄引恩又一次哈哈大笑,看了一眼孙昌龄。孙昌龄倒冷静的很,使了个眼色。黄引恩继续道:“这次成立防汛营,需要造船40只,以小型近海船只为主,含修造费用,用银10000两;募兵600人,兵仗旗鼓、铣炮火药,用银1000两;年饷银12000两;行粮2000两,总计25000两【1】。不过到时候王千户能见到的,恐怕不会有这么多。”
王进贤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1000人的防汛营居然动用了这么大一笔银子。
二人又就相关问题讨论一番,等到差役将人捕到,躺在担架上的女子果然是那个小妾,而且启出一批金银财宝。孙昌龄准备起身审讯,黄引恩上前出了个主意:“这个小妾我们曾多次审讯,她几次三番就是抵赖不认,一把鼻涕一把泪倒似甚是可怜。这一回我们虽起获了赃物,但是看上去和杨老爷雷击致死没有直接关系,想必这个娘还要抵赖不认,传了出去反不为美,还误了功夫。不如明日几个案子合审,暂且先凉她一谅,她一个女子必然心中惶恐,然后突然袭击,她必然会露出马脚。”
孙昌龄捻着胡须道:“此计甚妙,就依你计。”
【1】此处银子的计算,根据《神宗实录》:定福建饷额抚臣殷从俭言:隆庆六年,春汛分布各水陆官兵共一万三千三百八十九目名。以岁饷计之,陆兵除原代机兵者州县给工食外,尚该支银一十万五千七百三十余两,水寨官兵该支银三万七千九百余两,又各汛期水陆兵行粮约用银二万余两,又年例犒赏衣装并冲锋赏功优恤等费约用银五千余两,修造船只及置造军器火药鼓旗等项约用银一万余两,通计用银一十七万八千六百三十余两。
案子破了,皆大欢喜。凭借此案,孙昌龄算是有了一件大大的政绩在身,尤其高兴。晚上,杨氏一族设宴款待,除了大吃大喝,还每人赠银5两。王进贤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受了贿赂,虽然是感谢费,但心情还是如五味杂陈。
夜里,王进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没想到自己大展宏图的愿望这么快就要落空了,若是无法行商大海,自己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种好地?这是一个封建官员就可以做好的事情。也许自己来到胶东本身就是个错误。这里经济落后,人民没有经过启蒙,交通设施条件差,完全不具备资本主义起飞的条件。也许应该找到江南某处做个千户,事情可能会容易很多。可是现在想这些事有什么用呢,木已成舟。万事开头难,王进贤只能暗鼓余勇,再接再厉。
他彻夜难眠,只好起身详细计算了建立防汛营所需要的银子。如果30人一条船,需要10条,用银3000两;20人一条则需要4500两。每人每月一两饷银,就需要3600两,这还不包括闰月,这样算下来,防汛营虽然可以成立,但是一年不到,这一万多两银子就会花光。当然,黄引恩所说的数字估计还有水分,要不然各级官员贪墨什么去。但是,自己却是要实实在在干事的,这些银子虽然能省一些,却都是实打实的出入。王进贤长叹一声: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啊。只盼望寻山所的两个工业项目能尽快地变出银子来。
第二天,王进贤又去了文登营,向彭云融表达了要建立防汛营的意愿,并表达了希望能多拿些银子的愿望,彭云融一口应承。
防汛营的事尘埃落定,按理说王进贤应该兴高采烈才对。可是王进贤心中却总是有个疙瘩:唐文焞那里怎么办。把防汛营南汛移到寻山千户所,看上去很好,其实却得罪了唐文焞,得罪了唐文焞,很可能意味着得罪了世居胶东的沿海各卫所。彭云融一纸调令就可能离开胶东,拍拍屁股就走了。自己却指望着以此为根据地呢!不过彭云融说的没错:我的眼光不能仅仅局限在这一所一卫之间,应该有更宽广的视野。虽然他以为我意在封侯拜相。
银子,一切都是银子惹的祸!一下子从唐文焞手中切下这么大一块银子,他怎么会高兴呢。在胶东半岛,商品经济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为什么唐文焞对于银子有那么大的兴趣呢?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银子,不能吃不能喝,它的意义在于交换。在胶东半岛,除了几个大城市,银子几乎毫无作用。唐文焞对于银子的渴望,说明商品经济对于相对落后的北方社会并不是毫无影响。发达的交通,带动了社会的流动,进而带动社会的发展。胶东地区虽然不如其他沿海地区发达,但是上层社会已经感受到银子的力量,他们疯狂的追求着这种代表财富的一般等价物。
没有工业的创新发展,商品经济仅仅停留在商品贸易和金融手段上,并没有创造新的价值,按照熊彼特的理论:在一种理想情况下,没有创新,没有变动和发展,社会生产会始终处于循环运行均衡状态。社会的总收入等于总支出,那么就不会产生超额利润。在封建的中国,发达的水路交通网为商品经济的发展插上了翅膀。但是在封建专制之下,商品经济没有创造新价值,创造新的阶级力量,反而成为统治阶级拉大贫富差距的工具。在明末,一个有头脸的士绅,出门带的随从少于7个人,都会觉得没面子,可见贫富差距之大。坐拥万贯的商人并不代表新的阶级力量,在汉朝,中国早就拥有富甲天下的商人了,谁都不会觉得汉朝会跨入资本主义社会。大明朝其实和同一时期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真正的革命需要英国工业革命那样的新生力量来带动。或许我的任务就是要给中国安装一台发动机。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能让银子成为决定一切的力量。王进贤道:“走,去成山卫!”
走到半路,王进贤又改主意了:“不去成山卫了,咱们先回寻山所。”要劝说唐文焞,怎么也给做些准备,给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