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崇良沉默片刻,随即慨然一笑,叹道:“还是什么都瞒师兄不过啊。小时候咱师兄弟三个玩捉迷藏,无论我躲得多隐蔽都会被师兄你找出来……当着明人不说假话,老实说,我确实不是恰巧路过,而是专程来灵城附近办事,故意引四位老师前来给你们助战。”
林仙眼珠一转,低声道:“莫非你提前便获知了魔族要来袭击灵城不成?”
“师兄从来善谋而多疑。多疑便爱猜测,这本不是什么好-性格,容易害了自己或他人性命。然而善谋又令你往往一猜即中。”杨崇良又是一叹,“你我兄弟难得相见,今日我不想说假话骗你。”
林仙双目一寒:“我也不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料来问了你也不会答。我只问你: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杨崇良缄默不语,假话确然不说,真话却也不出口。
林仙便道:“那么我换个问题,一个藏在我心里许久的问题:你是离开咱们开天派后转而加入的宝塔派,还是……你从来就是宝塔派的人?”
杨崇良答道:“这么说吧——杨崇良是我的化名,我本名叫做梁重阳。呵呵,与师兄相识过百年,却直到此刻才告知真名,可有点对你不住。”
林仙惊道:“你姓梁?”
“不错。”
“那么宝塔派前任大长老梁……”
“正是先父。”
梁氏一脉在宝塔派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他既是梁长老之子,林仙之前想知道的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原来如此。宝塔派向来野心勃勃,你既是宝塔派的人,要做什么我大体猜得到。嘿,你这图谋当真不小啊!”林仙双目如欲喷火,恨恨道,“你是宝塔派安插进开天派的卧底,那么我被逐出门墙之事也是出于你的算计吧?可恨我今日才知是遭了你的陷害。”
将本名倒过来以化名为“杨崇良”的梁重阳坦然道:“也不尽然。我与之敌对的是开天派,却不是师兄你。让你受到牵连非我本意,只是我必须撇清自己,这替罪羊总是免不了的。”
“我说嘛,那些坏事、恶事、罪事非我所做,偏会被算在我头上,所谓的证据明明虚假,却严丝合缝、环环相扣,令我难以推翻、无从辩解,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早猜到是身陷有人设计的局中,只是没想到设局者当真是你。”林仙怒极反笑,“好宝塔派!竟然舍得把你这宝贝儿自幼送到开天派,下得好大一盘棋……好梁重阳!胆子当真不小、道行当真不浅!恶意藏得深、恶事做得绝,直承恶行倒也痛快。你知我不是甘于受屈、忍气吞声之辈,难道我就不会报复于你?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藏在心里难受,憋不住要一吐为快吧?然后再杀人灭口?”
“师兄说哪里话,小弟当年所做之事乃是不得不为,对师兄并无恶意。不能说的今日都说了,也是为了当面跟哥哥你道一声‘抱歉’。其实,弟弟我为的是大事,私人恩怨还真不如何放在心上。师兄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过去的无法改变,就让它过去吧,咱们要往前看。”
“你就不怕我泄露你的图谋?”
“师兄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对仙界的事也不如何关心,如今又无门无派,去向谁泄露?再说,我宝塔派图谋大事久矣,更非始于小弟,你便不说,难道便无人知晓吗?”
“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直言告知……”
“师兄请讲。”
“既然开天派并未洞察你的图谋,师父死后你为何不留下?掌门之位空缺,你可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纵有三两位长老相争,以你的实力、智谋再加宝塔派暗中支持,要夺此位又有何难?何况你多年经营,只怕开天派中支持你的人更多。你为何放弃这样唾手可得的权利?这可是帮宝塔派掌握开天派的好机会!”
“正因为是第一顺位,我才不能去继承。用人类的方式打个比方吧:你刚给你老婆买了份巨额保险,没几天她就死于非命,你猜警察寻找犯罪嫌疑人时会第一个怀疑到谁头上?我以‘经验不足’为由外出历练,再伪造死亡假象,这样,不就把曾做过不少隐秘事的自己撇清了?就算之前开天派中有人心存怀疑,见我什么都没得到更已‘死去’,自然疑心也就淡了。而撇清了我,也就撇清了我宝塔派。其实更主要的是,我的潜伏使命早已完成,自当谋求脱身,小小一个开天派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我也没那个给他们当掌门的时间和兴趣,以开天派的水准已无助于我提升实力。”
林仙终于弄清了事情原委,原本因门派抛弃自己而怀有的怨气,自然悉数转嫁于梁重阳头上。他一时只想拔剑就刺,可是梁重阳如此毫无迟疑连片刻沉吟都没有便直承其事,显然是有恃无恐,自己又消耗太大,暗忖不可轻举妄动。
梁重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咱们兄弟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不是小弟夸口,师兄你不是我对手,还是省些力气待会儿调整好了去帮你的同伴吧。不过师兄也是难得的人才,何必栖身于区区特别部队?不如跟我联手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若得师兄相助,于我便是如虎添翼。”
林仙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我今日诓着四位老师前来,是特意为亲眼看看特别部队——尤其是师兄如今战力如何的。恕小弟直言,若师兄进步太快、实力太强,或许便是我未来成就大事的阻碍,那么我正好借魔族之手除掉师兄,魔族办不到的话我便暗中寻机亲自下手。若师兄进步太慢、实力太弱,那么对我既构不成威胁也提供不了助力,我便由你自生自灭。一见之下,师兄的情况倒最合我意。”
他表达的直接让林仙既感惊诧又觉骇然。林仙这不讨喜的家伙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骨头和脾气一样又臭又硬,阴沉道:“你所谋之事我谈不上反感、反对,可也没什么兴趣,不会支持。未来是否与你敌对不好说,但你我的同门情义自今日起一刀两断。老子手头不宽裕,做套袍子不易,也没随身带着席子,就不割来摆‘断义’的样子了。”
“你这嘴巴硬、脾气臭的毛病也不改改。”梁重阳也不动怒,笑道,“我倒有些好奇,师兄你待在神族的特别部队,图的又是什么?难道你还在做着成神的梦?”
林仙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这让梁重阳有些惊讶:“其他种族若要成神,先不说难度,单是名额就少得可怜,更要得到神皇的许可,百年也未必有一人能成功……莫非,你搭上了神皇的线?”
林仙还是不言语。
梁重阳傲然道:“就算成神又如何?不久的将来我就要让全天下认识到,我仙人比神族只强不差。到时候师兄可不要后悔。”
林仙突然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开天派镇派法宝神秘失踪,那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梁重阳笑而不语,这一次换到他沉默了。他心道:师兄要我说实话,可这话问得有毛病啊!你若问我“那东西是不是你拿的”,我只好承认,可它并不是“在我手里”啊,那么重要的东西,在不惹嫌疑的前提之下把它偷出来可费了不少事,我怎会随身携带?早放在妥善之处藏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林仙得到了答案:“法宝被盗,我被放逐,师父又急又气,毒火攻心,不几年便病逝多半缘于那时落下的病根。而这些事都与你有直接干系,师父的命可说有一半是你害的。不过生死有命,师父年岁大了,本来身体也不怎么好,也不能说你是冤头债主。但你多行不义……好自为之吧。”
“谢师兄提点。”梁重阳又心道:你真当李掌门是病死的?他的命有一半是我害的?这可真是胡说八道,委屈死我了——哪有那么少!我要害人死命,岂能只害一半!
犹豫再三,林仙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廖师妹……还好么?”
梁重阳点头答道:“清秋一切都好。多谢师兄关心。”
“清秋?!”林仙双眉一轩——你可直呼她的芳名?又可代她称谢?
“你一去无踪,我‘尸骨无存’,她自然是悲伤过度……”见林仙脸色大变,梁重阳笑道,“师兄少安毋躁,小弟早已暗中现身将真相告知于她。她自此退出了开天派,对外只说是万念俱灰,要回老家生活,不再踏足江湖。实则我已将她接到了宝塔派居住。”
林仙双眼一眯:“原来如此。你好深的机谋、好高的弓技,真个是‘一箭多雕’。”
“小师妹年纪小,自幼与咱师兄弟三人一起学艺生活。长大后三兄弟都暗恋于她,却都心照不宣。大师兄最有兄长风范,不与小他较多的你我相争,主动退出,而清秋确实也只拿他当长兄来爱戴。至于你我,在她心中分量相若,她本来难于选择——她与我较谈得来,又更崇拜性子冷、为人酷、手段硬、立功多的你这位二师兄。其实到今日,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感情上她更倾向你多一些。”梁重阳微笑道,“但是,你‘背叛师长’、遭逐门墙、下落不明,她一位弱女子又能如何?她无依无靠,这安身立命的选择,又舍我其谁?她本来是想找到你、追随你的,被我苦劝拦住。天大地大,那时连我都不知你的去向,她又到哪里去找你?何况就算找到了,难道她便跟着你一辈子浪迹天涯、风餐露宿?漫说我不答应,以你自身的骄傲和对她的关爱也不会同意。即便你今日加入了特别部队,只怕也无法给她提供琼楼玉宇、鲜衣美食、俏婢忠仆吧?而我在宝塔派为尊,这些可都不在话下。生命中自然不能物质至上,却也不能空有精神,她美丽聪慧、温柔善良,得这等人儿在身边实是三生有幸,该她得到的我们便必须给予。”
林仙冷冷道:“虽然你用心险恶、手段毒辣,这番话说得倒不无道理。她跟着你是享福,自然强过陪着我受罪。”
梁重阳微微摇头道:“不过,须叫师兄知道:我陷害师兄是为了图谋大事,不得不为之,却不是为了与师兄争夺小师妹。只是此事的结果成全了我和清秋的姻缘罢了,我也乐得如此,决不会假仁假义地放过这等良机。小弟做事功利,师兄莫怪。”
“这一点我相信: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权力、功业、威名,情义不能说没有,却也寥寥无几,你是不会为了得到个女人——哪怕她是廖清秋,而算尽机关的,何况还要冒暴露身份、得罪于我的风险。你所思所做只图大事可成,美人可得只是顺手牵羊,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林仙凄然冷笑道,“只希望你能善待廖师妹,给她一生幸福,不妨把你那所剩无几的真情实意都用在她身上。还有,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别再叫我师兄。”
梁重阳哈哈一笑:“前一点师兄尽管放心,后一点暂时恕小弟难以从命。”
林仙拄着仙剑站起仍有些虚弱的身子,突然挥手轻轻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老子真是不长记性,刚说过跟你恩断义绝,还在这里闲扯。打今儿起,我是管宁,你是华歆。姓梁的,往事已矣再做纠缠没什么意义,但吃了你的亏老子记下了。看在昔年香火情和你今日相助的份上,之前的事全部一笔勾销,但日后若再见,我可不保证不会用仙剑跟你招呼,所以你最好别再让我看见。老子要去杀敌,少陪了。”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战场。梁重阳也不阻拦,心下暗道:见是一定会再见的……你若为我效力自是皆大欢喜,若与我为敌……也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