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弟子不归,四老这茶喝得就不怎么踏实了。
一声惨叫自远处传来,四老之中,二老口中有茶,一个呛一个喷;二老手中有杯,一个手抖一个肝颤。惨叫这种东西,无论平时说话声音差异有多大,用这种方式来发声都会大幅减小这种差异,而且往往持续时间甚短,乍一听谁发出来的惨叫都差不多,焉知这一声不是来自他们的爱徒?当然,这是指同性而言,男女惨叫便大大不同,聋子都分辨得出——男子嚎叫如锤击,劲风拂面;女子尖叫似锥刺,直钻脑海。说起来还是女子的叫声比较厉害,倘若距离够近,会觉鼓膜因剧震而刺痛,不聋也快聋了。倘若是平时说话调门较高的女子,则尖叫简直是其自卫武器,可以被划入“女子防身术”中,若接受了专业训练,其效果更是非同小可,起码震碎玻璃不成问题。
战神第九镇右将夜燕擅长控制声波,她发出的尖叫声,能凭借超高频共振来破坏器物或使敌人暂时失聪,乃是相当厉害又罕见的手段。
前年的十镇迎新春联欢会轮到第六镇承办,本来众战神边吃边喝边玩得不亦乐乎,一切都很完美,事情坏就坏在第三镇右将澎湉那不开眼的偏要邀请夜燕跳舞。当然,他不开眼也不奇怪,第三镇盛产不开眼的主儿。关键是夜燕的舞技本就平平,再被笨手笨脚的澎湉带乱了节奏,一时疏忽慌乱不慎崴了脚,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啊……不知多少玻璃、陶瓷质地的餐具成了残次品,只只花瓶无一列外地化为堆堆瓷片,更有数盏租来装点门面的华美水晶吊灯讨了“岁岁平安”的彩头。
第六镇主将落箨道长不修边幅、不谙世事,手下几名主要部下也都没有开源节流的经济头脑,十镇之中向来以第六镇的日子过得最为拮据,这一下没把他们心疼死,差点以为夜燕是故意到自己地盘砸场子的。其后一段时间,第六镇中但凡双手比较灵巧的官兵,操练之余每人拿套工具雕刻木制的杯盘碟碗,就怕夜燕再来串门、蹭饭,若被她多叫几声家底就要败光了。为什么不用金属餐具?危险啊!金属餐具是震不坏,可被震得乱飞也受不了啊!就夜燕那声浪,铝勺子、银叉子、铁刀子、钢筷子都可能瞬间成为暗器。
不过说回眼前,二魔横看竖看也不似女子,而杨崇良……不久前五仙在人界云游,行至一处度假胜地,刚刚一起泡了温泉,可以确定他是男子。那么正所谓“关心则乱”,这一声惨叫听在耳中,四老可不敢肯定爱徒无恙。
倒霉的茶盏、茶碟被随手抛下,四柄仙剑同时出鞘,听在耳中似只有一个“唰”的拔剑声。四老功力相若,四人奔行的速度与拔剑的一样是半斤八两,同时抢出又同时抵达。
天气已冷但树叶尚未落尽,惨叫传来之处林木密集,遮天蔽日光线昏暗。只见此间共有四人,其中三人倒在地上:仰面的两人正是那两个魔族,胸前皆有剑伤,显见已死;第三人却是杨崇良,俯卧在地一动不动,气息全无,一时难辨生死。
君子四剑客吓得魂飞魄散,如何不急?季菊扬也不理那唯一站立之人,头一个抢向杨崇良。
那第四人,是个身穿墨绿色披风、头罩兜帽的神族男子。他左手握着连鞘短剑,空着的右手抬起,竟做了个虚拦的动作。
季菊扬虽急却不敢轻视眼前人,刹住脚步,带着疑虑之色怒视对方,沉声道:“尊驾是谁?意欲何为?”
“‘尊驾’可不敢当,在下只是一介杀神。是谁?这倒确实该让你们知晓……”那人说着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他长身而立,神色好整以暇,气势岳峙渊渟,凛然一派高手风范。
四老都心道:这就难怪,二魔哪里有本事伤到崇良!定是崇良击毙二魔后又为此人所伤。却又奇怪,这人明明是神族,为何要替魔族出头?更奇怪的是,四老都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君子四剑客作为仙家高手,在百年战争中出力甚大,也结识了不少神族,不过可以肯定此人没有参加过百年战争,否则以他身手岂能默默无闻?他们也绝无不记得他之理。除此之外,他们与神族的交往便只在担任神族禁军都教头的时候,那么,定然是曾在天界无意中见过此人。莫非他与天界的天神有什么瓜葛?
不过,管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四老此时只惦记杨崇良,无论是为他报仇还是救治,都必须先解决这挡在眼前的神秘神族。
那人寒意十足地淡淡一笑:“意欲何为?这个简单: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呗!杀了一个小的,四个老的在下也没打算放过。”
“好大口气!害我徒儿,老夫才是放你不过!”季菊扬大怒前冲,双手握剑猛劈过去。
“当”的一声,季菊扬淡黄色的身影倒飞数丈,落地后脚步踉跄,连退数步才站稳,握着白玉剑“冰心鉴”的双手竟微微颤抖,出力较多的右手受力也巨,虎口都裂了开来。
四老看出对方实力不俗,可当真出手还是让他们心里一惊:对方出剑好快,下手好重,真真难斗。
那人只右手单手拔剑挡了季菊扬双手剑全力一劈,却身形晃也不晃,只剑身轻轻抖动。这一抖,剑身上隐呈北斗七星分布的七颗宝石放射出更加刺眼的寒芒,更增其威势。
“天煞孤星!”
“七星寒芒!”
嵇梅禺和纪竹尊同时惊呼出声。
此人此剑的名头甚响,只是极少有人能将其相貌与名头对上号。四老见闻广博,此剑一出,岂能识不出天下刺客排行榜上高居次席的顶尖高手“天煞孤星”!他曾以手中“七星昆吾剑”击杀过众多白道黑道的高手,一人一剑都可谓凶名赫赫,人借剑名,又得了“七星寒芒”的绰号。
天煞孤星微微点头,淡然道:“久闻‘君子四剑客’大名,今日一见,几位眼力是有的,却不知实力如何。四位总算不必做糊涂鬼,不过既然认出在下,四位也该知道单打独斗绝无与我抗衡的可能,在下也懒得麻烦,便请一块儿上吧。将死之人,又何必顾及仙人颜面?”
年纪最大的汲兰隐本来最为沉稳,此时惊怒交集之下火气反而最旺,也知对方说得虽不客气但所言非虚,便叫到:“三位贤弟,并肩齐上啊!”
杨崇良固然令四老担忧,然而对手既然是天煞孤星,他们自身的性命便也不那么稳当。嵇梅禺、汲兰隐、纪竹尊、季菊扬四老都不犹豫,同时出手。
淡红、淡紫、淡绿、淡黄四彩仙袍,紫玉“凝霞阙”、墨玉“滴水寒”、碧玉“濯尘笋”、白玉“冰心鉴”四色仙剑,将天煞孤星围在垓心猛攻,五人皆身法奇快,一时间各色彩光来去穿梭,一场激斗倒煞是好看,而兵刃碰撞叮当作响,竟也有几分动听。
以这五人的实力,哪一位随手一剑便能斩断一株千年巨树,却都心照不宣地控制着各自的剑锋、元气不波及树木。天煞孤星人都杀了不知多少,哪里会对草木有情,四老自顾不暇也没工夫惦记环保。只是在四老的角度,对手实在太强,决不能砍倒树木使其有更大的空间全力施展,此外在自己人的危机时刻树木总也能提供些许遮护。
而天煞孤星也暗责自己托大,小觑了天下英雄,有密集的树木供他闪转游斗,四老便难以形成最大合力。他本以为自己一人足可打败四老,打起来才发现四老成名已久果然了得,他以一敌三也不过是个平手,四老齐上他便有些吃紧。
斗着斗着,四老也发现了这一点。季菊扬挂念弟子安危,见其余三老敌住对手,虽难取胜却也不至落败,心想不忙歼敌,还是先查看弟子伤势要紧,便边打边向杨崇良处移动。
天煞孤星看出他的意图,也不阻拦。事实上,虽然其余三老攻得凌厉、守得严密,想使他腾不出手来,可他若决意阻拦也不是没有手段可施展。
季菊扬终于脱身扑到杨崇良身边,将俯卧的他翻了过来。他并未发现弟子身上有外伤,只是昏了过去,性命却是无碍,看来天煞孤星所说“杀了小的”只是唬人的。在他的轻轻摇晃下,杨崇良睁开了双眼,季菊扬先是松了口气:崇良若死,他如何与将他托付给自己教导的掌门人交代?更何况他对这个天赋、品性都无可挑剔的弟子极为喜爱,一生未成家的他对其早已视如己出,为师的严厉之外更有如父般的舐犊深情。
可是旋即,修为深湛的他便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只是还来不及做出足够的反应,身体已经如断线风筝般被一只沉重的手掌击得飞了出去。身在半空的他,眼中是满满的痛苦之色,这痛苦却非身体遭受重创的反映,而是来自于内心。他目光的对面,站起身来的杨崇良,眼中只有凶狠和决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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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崇良早就将两个魔族击毙,在此耽搁许久是因为有两件事要做。其一是等人,其二便是在所等之人尚未到来时,静下心来回想刚才与师兄林仙重逢之事。
他救下林仙后输仙气助其恢复。见林仙神智已清,杨崇良笑道:“一别多年,见师兄丰采如昔、功力大进,小弟不胜欢喜。得与师兄合斗强敌,更是痛快!”当时他们已远离战场,谈话自不怕被第三人听到。
林仙却依旧没什么好气:“杨崇良,我早被恩师逐出师门,而师父死后你以‘历练’为由也离开了门派,制造了遭仇人围攻身死尸骨无存的假象,实则你躲藏起来另拜名师。这些旁人不知,却瞒不过我。这师兄弟的称呼,可以免了。”
杨崇良闻言也不恼,笑道:“师兄念念不忘先师,正因为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同理,一日为师兄终生为兄长。你若不许我叫你师兄,那么我唤你二哥可好?”
杨崇良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地叫着,令林仙回想起师兄弟三人少年时同门学艺的岁月。师恩天高地厚,兄弟手足情深,那实在是林仙最快乐的日子。可惜长大后自己莫名其妙地连连犯错,不为师父所喜,最终被逐出门墙,后来又因故与杨崇良闹翻。其实,在那之前他一直十分关爱这个只比自己稍小一点的小师弟。如今,恩师故去,只有大师兄还留在门派,许久未见,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想当年,天赋出众、被门派寄予厚望的师兄弟三人,同拜在开天派前任李姓掌门的门下,被并称为“开天三杰”。大师兄凌战为人宽厚拘谨,从来只称杨崇良为小师弟,二师兄林仙却喜欢叫他“从良”。这是林仙因他名字谐音而取的外号,常用来取笑他“也不知加入门派前干了什么不良职业”。光阴荏苒,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今日已再不能那般笑闹。
忆及往事怎能不叫人唏嘘?林仙的态度也有所软化,不答反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杨崇良答道:“我离开门派后,随现在的四位老师云游四海,增长见闻多所历练。今日是恰好路过,你们打得这般热闹我们哪能不被吸引来?其实我们早就到了,那骸骨军团一出动,便藏身在山林里观战。四位师父曾经担任神族禁军都教头,却因神皇之故与神族闹得不大愉快,心生芥蒂,只要神族不至落败、人族不会遭殃,他们便不会轻易出手相助。我却好生焦急,后来见那魔鹰厉害,忍耐不住冲了出来,四位师父也就不得不出手了。”
人家不说担心林仙不敌魔鹰,自然是顾及他的面子。不过林仙也不是三岁孩童,若说杨崇良对他有三两分情义他不怀疑,但这番话他却有七八分的不信,故而冷笑道:“云游四海?四海之大,偏偏就在此时云游至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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