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灵城,山雨来风满东楼

  魔族军官若非精明之人也不会被派来执行任务，这其中的道理是明白的。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自称“天煞孤星”的中间人居然是神族。在约定的隐秘地点见面时，对方将足够数量的毒药交给他，而他则将药款交给对方。当时对方穿着带兜帽的风衣，面孔被兜帽的阴影遮盖而看不清楚，但他能够感受到对方那强横的战神气息，最初大吃一惊的他第一反应是中了神族圈套，下意识就要取兵器攻击，却在对方的恐怖气息威压下动弹不得。

    虽然误会很快解除，但那瞬间的威压已足够令他过后仍觉战栗。他级别不高没见过多少高手，那种程度的威压他此前只在一人身上体验过，那就是他的长官——魔将血衅。换句话说，对方的实力不逊于魔将，相当于神族的十镇主将级别。

    整个神族才有几位这等高手啊！两手的指头应该不够数，再算上两脚则绝对用不了！而这样一位顶尖高手，竟然……跑到人界来……倒药？

    这是什么情况？对于一个魔族军官来说，战神难道不应该是永恒的死敌吗？一位强大的战神高手，居然会协助魔族来对付神族的特别部队、威胁人类的安全，他觉得自己从魔界军校中学到的关于战神的知识完全被颠覆了。对人族誓死捍卫？与魔族不共戴天？站在魔族的立场上，他真想夸对方幡然悔悟、从善如流、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作为一位立场坚定的职业军人，神魔敌对乃是各为其主，对同样心志刚毅、目标明确的战神，他非但没有痛恨、憎恶之感，反倒有些惺惺相惜的钦佩之情，可面前这位积极要求“进步”的战神，实际上背叛了自己的种族也背离了种族所为之奋斗的目标，这是堕落，让他不齿。

    难道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下无人能够例外？不，魔族军官可不这么认为，起码不管是谁、开出什么样的价格，也买不走他对于魔族和魔界、魔君和魔军的赤胆忠心。同时，血衅大人告诉过他一剂那种毒药的价格，简单根据数量算算帐就可得知天煞孤星没什么差价、虚头好挣，这还是在考虑了批量购买会享受折扣的情况下。当然，对方会不会另拿回扣魔族军官不得而知，但他认为拥有顶尖身手的顶尖高手也必然拥有顶尖的骄傲，他几乎可以断定，天煞孤星决不会自轻自贱去给那人类组织当条看家护院、打打杀杀的走狗，或者做个左右逢源、浑水摸鱼的掮客。

    那么，对方所图、甚至所谋的究竟是什么？魔族军官对此很是好奇，不过他清楚这不关他的事，最好不要瞎操心。

    “天煞孤星”这个代号他似乎在哪儿听过或见过……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想起来了，他曾偶然在血衅大人那里看过一份“天下刺客排行榜”，对方是榜上排名很靠前的金牌杀手！只是他身为职业军人，对地下的黑暗世界缺乏了解也不感兴趣，记不清对方的排名到底有多靠前。但他听同僚说过，这个天煞孤星似乎有些“不务正业”，做刺客好像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平时以某种公开的身份过着另一种生活，偶尔在地下世界行走，不知道是缺钱花了出来挣外快，还是仅仅为满足他寻求刺激的欲望。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天煞孤星是在浪费自己的大好身手。

    魔族军官看不到对方兜帽下的双眼。他对天煞孤星选择的路嗤之以鼻，不自禁就挂了相，然而天煞孤星在和他分手前眼中却微微带了些对他的敬意：他所执行的任务相当艰巨，事后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极低，而他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同时，这也说明天煞孤星竟然掌握了魔族的计划，知道他们要用那些毒药来做什么。

    魔族军官不想死。没人想死。但他一直把个人安危置于任务成败之后。现在任务完成了，能活着回到魔界固然好，若是会死，他也算死得其所。

    药液不是血衅调配的，但那些针管是由血衅亲手制作的，相当不凡，被刺者针头入体也全无感觉。过不了多久，药液就会在那一百个可怜人类的体内先后发作。

    血衅实力太强不能亲来，这具体实施自然要交给他的得力部下。现在，就算要死，这名魔族军官也想拉个垫背的。血衅大人虽然脾气乖戾，却最重军功，看在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又英勇牺牲的份上，定会妥善照顾自己的家人。

    他知道论身手自己铁定打不过对方，连护身兵器都懒得取出，左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枚超大号的掌心雷。魔族使用的普通掌心雷的外形和尺寸看起来很像牛油果，而他这一枚……好似掌中托着一颗菠萝。

    “此雷威力无穷，我早留有印记，只要我左手微吐魔气，它立时便炸！”他冷笑道，“阁下最好放我走，否则我决不介意同归于尽。此雷一炸，这通道也保不住，搞不好整个车站都会坍塌，绝对玉石俱……啊！”

    什么叫“玉石俱啊”？

    “焚”字被他左肩处传来的剧痛拦住没能出口，整条左臂连同那颗掌心雷飞了出去。紧接着，他感到脖子上一凉，眼前天旋地转。一连串的翻滚和撞击过后，他终于能定睛看去，骇然地自下而上仰望着一具失去了左臂和头颅的身躯缓缓倒下，然后，一个面无表情的仙人蹲下身子，用那身躯所穿的黑色夹克擦去手中仙剑上的鲜血。再然后，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索阑苦笑道：“妈的，以后再也不跟你一组巡逻了，出手就是‘格杀勿论’，不知道留下活口来审问吗？”

    和索阑两头堵截、悄悄摸到魔族军官身后的林仙，取下死去魔族的背包扔给索阑：“你觉得从这等死士口中问得情报的可能性有多大？少废话，查查里面有什么东西。”

    索阑拉开拉链，茫然地看着包内上百个使用过的空注射器，问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林仙看了半天也没头绪——被自己击毙的家伙总不能是个魔族瘾君子或毒贩子吧？于是说道：“嗡嗡和暴岩就在附近，叫他们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嗡嗡和暴岩便赶到这里。精擅医道的嗡嗡果然识得这些特制针管，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是血衅的‘狂化针’！”

    索阑和林仙面面相觑——

    “血衅？”

    “狂化针？”

    嗡嗡神色凝重：“血衅是魔族高手，更是魔界顶尖的医师，战力、医术并臻化境。然而此人声名狼藉，喜好杀人远胜救人，炼制丹药的本事堪称一绝，却对治病疗伤的灵药毫无兴趣，一心钻研毒药，研制成几种前所未见的恐怖药物，虽然用心邪恶，但单以手法和思路而论，他确实开一派之先河。只是他销声匿迹已二十年之久，有传言说他是恶贯满盈为仇家所杀，没想到还活着……”

    林仙看了眼魔族尸体和那枚掌心雷，道：“此雷为魔族军品，此人必是魔军中人。难道那血衅暗中已为魔君效力？”

    此时大家却顾不上这点，和嗡嗡相处最久的暴岩已听出了关键：“这些针……不会是……”

    嗡嗡点点头：“装的正是毒药，不致命，却更可怕：被狂化针刺入体内无知无觉，药液迅速扩散，很快便会发作，那时，中针者会丧失理智变得疯狂，极具攻击性。说得难听些，会如疯狗般狂暴地攻击任何出现在视线内的活物，尤其是智慧生物。这种药液对强者无效，但如果是除人族外其他种族的普通民众这种实力弱小者，绝对不存在意外，悉数陷入狂化状态只是时间问题。若放任不管，要等十二个时辰的药力有效期过去，中针者才会恢复正常。”

    林仙在她的话中听到了希望：“你刚才说‘人族除外’？”

    “不错，人类虽然弱小，可血衅的狂化病毒偏偏对人类无效。怕只怕……”嗡嗡说着，找出一根还有些许药液残留的针管，打开自己的药箱手脚麻利地开始化验管中毒液。

    过了片刻，只见她俊俏的小脸上神色益发凝重，暴岩紧张地问道：“怎样？”

    嗡嗡停下手，轻声惊呼：“糟了！这不是血衅的狂化毒液！”

    索阑皱眉不解：“既然不是，你为何说‘糟了’？”

    嗡嗡摇头叹道：“正因为不是，所以才真正麻烦了。这毒液造成的效果与狂化毒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它对其他种族无效，反而只对人类有效！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新毒液与老毒液一样，毒性只作用于毒素携带者体内，中毒者不会以任何方式对他人造成感染。只不知这针对人族的毒液是否也出自血衅之手，还是旁人以他的狂化毒为基础改进而成，总之与血衅脱不了干系……”

    说着，她顾不上淑女形象，连撕带扯地扒起死尸上身的衣服来，片刻间便将其胸膛露了出来。四人都看得清楚，在死尸心脏处有一个文身：三颗血滴首尾相接、成圈盘旋，圆中空出海有一个獠牙上挑、血舌下吐的诡异笑脸。

    嗡嗡指着那处道：“这正是血衅的标志！看来此魔不仅是血衅的部下，更有可能是他的亲传弟子。”

    林仙的脸色也变了：“既然牵扯到血衅这等魔界顶尖人物，那便不是魔族虾兵蟹将个人行为的寻常事件了。虽然中毒者规模不会再扩大，但现有人数已然不少。这里有一百支空针管，便是有一百个受害者中了毒，确实麻烦了……”

    嗡嗡补充道：“麻烦大了！千万别认为人类的实力弱小，被感染也没什么了不起。狂化药液还会大幅提升中针者的力量、体能和速度，使其破坏力和杀伤力成倍地增加，一百个狂化者便是一百具杀人机器……”

    索阑忙问：“这种毒，你能解吗？”

    嗡嗡严肃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令同伴安心的笑意：“医者仁心，倘若不仁，因其了解人体结构、缺陷和弱点，又通药理，为害比寻常人还要大。所以，我师父一直紧盯着如血衅这种医师中的败类，穷十年之功找到了化解狂化针效力的方法，并传授给了我。这针对人类的狂化毒液，虽然在人界能制造更大的灾难，但解毒难度倒比原来的低，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这狂化针太过歹毒，想想看，造成大量破坏甚至杀伤了无辜的人的中针者，在清醒后得知自己在狂化时人性全失如同野兽一般，再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该是什么心情？以后该如何自处？生不如死啊。何况，狂化药液并不致命，但中针者未必不死，例如，人类警察一旦控制不住局势，难道没有开枪的可能吗？现在听说有应对的办法，三位同伴齐齐松了口气。

    眼下，问题的关键是在中毒者毒发之前，至少是在他们造成不可挽回的惨剧前，找到他们。

    然而，这谈何容易！一百个中毒者，早被公交车和地铁送往了灵城的不同角落，散入上百万人口之中。

    而且，三位同伴无法为嗡嗡提供任何帮助。因为此时，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向灵城推进的三股魔族兵力已经被曲魂庵发现，大战一触即发。寻找和救治中针者的任务，由嗡嗡带领第十镇驻灵城小队的士兵来负责。

    这任务的难度，一点也不比去战场厮杀来得小。

    ----

    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陈尔诺正和同学并肩聊着天往下一节课的教室走，突然接到曲魂庵和嗡嗡的报告，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住通讯灵石，在同学眼中他可是脸色大变，然后……他就翘课了。

    没在课堂上见到罗滕和米库并不稀奇，虽然不能说他们一如既往地缺席第一节课，但是如果他们能连续三天早起，在陈尔诺看来绝对和连续三天伊乱传芳没敷面膜、暴岩没吃肉、林仙没把谁惹毛一样罕见。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

    然而贝溟玄也没来就让人惊讶了。难道说她被罗、米二位损友影响得也开始睡懒觉了？

    贝溟玄怎么就不能睡懒觉？问题是懒觉她会留到休息日，绝不会在有课时睡。

    无论如何，三位好友都住校，既然不在教室，那么多半便在寝室，或者在由寝室到教室的路上。总之，他们在校园里，这就够了。嗡嗡所说的狂化针的感染者，基本上都是乘坐公交系统去市内核心区域的上班族，影响到位于郊区的灵城大学的可能性很低。

    陈尔诺要保护全城的百姓，更不希望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而灵城中，目前最为安全的地点无疑是他们的便利店。今天是老妈的班，她身处店中便让陈尔诺安心不少。本来以老妈的懒散，早班也是必然迟到的，不过听顼夏雪说今天会有一名新员工到店里报到，关键是那是位酷酷的小帅哥，一向对俊男美女缺乏抵抗力的老妈因按捺不住而破天荒地提前赶到了店里。看来，花痴这种毛病偶尔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另外，木子巫和鬼束千夜等人都已离开了人界不必身陷险境，这也是值得庆幸的。十三太保固然是可靠的战力，可即便他们还在灵城，他们代表的是冥界，也不能贸然出手相助，除非鬼束千夜的安全受到直接威胁。暗地里的小动作是一回事，在人界公开地与魔族敌对就是另一回事了，站在鬼族的立场上不能不慎重对待。

    陈尔诺冲出学校，先给自己布了个视觉屏障禁制，免得被人类看见，然后腾空而起向西飞去——事急从权，火烧眉毛了还理会什么禁飞条例。他边飞边与第十镇小队长取得联系。

    小队长手下的机动兵力只有五十人，他已拨三十人给嗡嗡调遣，请求带领余下二十人参战。陈尔诺说：“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带着你的人，在灵城西郊布设结界，不能让人类察觉到这场战斗。更要紧的是，一旦我们拦不住敌军，这道结界便是阻挡敌人进入灵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那时就全靠你们支撑结界，一定要挺到援兵前来。”

    小队长心下不解：集中力量在一个方向布设的结界，强度自然更佳，但敌人从三面来袭，只挡西面有用吗？四面窗户皆破的房子，不是安一扇坚固的大门就能不再漏风的……

    不过，别看陈尔诺平日谦和可亲，但他是灵城范围内神族的最高指挥官，此时他的话就是命令，小队长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而后，陈尔诺通知除嗡嗡外的特别部队全体成员，到灵城西郊集结。

    他也是没办法，就手头这点兵力，哪里能同时抵御三个方向的进攻，若守在灵城内，敌人蜂拥而入，便成了残酷的巷战，那样人族的损失就大了。于是他只好赌一把。

    虽然天灵地秀的灵城、尤其是设在城内的结界阵眼，是很有价值的目标，但陈尔诺相信，魔君更想要的是自己和特别部队众人的性命，既然如此，他就将计就计，以自身为诱饵，将敌军力量吸引过来。危险自不必说，却是无奈之下的最优选择。

    果然，发现特别部队八人一齐出现在灵城西郊，不但西面的魔族千人队直直地朝他们扑来，南面的狼匪和北面的骸骨军团也同时转向，三面合围特别部队。在敌人看来，本来首要目标便是击杀陈尔诺，其次是特别部队成员，现在对方自投罗网，良机当前怎能错过。再说，只要迅速消灭特别部队，灵城便基本等同于不设防的城市，那时再入城破坏阵眼则易如反掌。

    计策是奏效了，现在，倒霉的暂时不会是灵城，而是自己和同伴们了。陈尔诺看着相对于八人来说太过庞大的三支敌军，和敌人队列后扬起的漫天沙尘，虽然不惧，却也不禁有些紧张。特别部队还没强大到能独力对付面前这等力量的程度，能做的只是咬牙坚持，希望能撑到援兵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