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这天热的出奇,天空上的日头火辣辣,烤的地面都焦烫灼热,辰砂懒懒倚坐在后院的藤椅上,看颜玖忙进忙出的不停歇。
“辰砂,铺子里忙不过来,别再闲躺着,过来搭把手!”,终于,他发现了后院里的闲散人,愤懑的发泄不满。
“别说咱们家铺子,你看整个锦霞巷,哪儿有半个客人的影子?这日子口,谁出门谁烤成焦炭,又不是傻子……”,对于颜玖的呵斥,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依旧是蔫头耷脑的打瞌睡。
“没客人就不忙活啦?!分胭脂膏、装盒、配方子,事情多得很!如何在你眼里就半点活计没有!”,他皱眉愤懑,数落着妹妹躲清闲,饶是如此,脚下的步伐匆匆忙忙,半刻不停歇。
兄妹二人正掰扯斗嘴,前院伙计小蔻子跑进来传话,说有两个怪人抬着几个大箱子到了铺子里,说是来送谢礼,又不说明缘由,劝也劝不走,只能来请掌柜的过去瞅瞅。
颜玖和辰砂面面相觑,不知又是何方神圣不请自来,无奈之下,只得颜玖打头阵,先过去会会再说。
铺子正厅里站着两个衣着体面的小厮,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高瘦,面容清秀,看样子,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下人。
“不知两位小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颜玖跟在伙计身后,暗中将来客好一番打量,半晌才缓步入了厅堂,俯身作揖,探问着二人的目的。
“掌柜大人莫要客气,我二人是奉主人之命,特来送上礼物,以答谢掌柜的救命之恩。”,这两位小厮举止礼数周全,言辞间也十分恭敬,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必是出自高门大户的教导。
“救命?之恩?敢问二位,贵府主人是?”,颜玖穷尽脑汁回忆了一番,似乎有点子眉目了,可他随来性子谨慎,不敢冒失承认什么。
“回掌柜大人的话,我家公子姓蔺,单名一个骥字,前几日被歹人为难,多逢掌柜仗义搭救。公子一直铭记在心,今日命我二人奉上谢礼,聊表心意。”,两位小厮倒也不隐瞒,坦坦荡荡讲明缘由,没想到一面之缘的蔺骥还是个重信义之人。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至于谢礼更是羞愧不敢当,还请二位小哥回禀贵府主人,心意已领,谢礼请收回,莫要挂怀。”
颜玖心中很疑惑,不敢冒失承认什么,这蔺骥明明是被辰砂所搭救,为何两个小厮闭口不提;还有,他惹上的是黑衣暗使,若这其中有诈,被拖下水,可得不偿失。
“我家主人料到掌柜大人会有所推辞,特命我二人劝慰掌柜大人莫要顾虑,不过是些时令瓜果,赏玩器物之类,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两个小厮文雅和气,无论颜玖如何推脱,他们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软钉子一来二去,叫人无可奈何。
前头颜玖正为甩不脱的盛情所苦恼,辰砂在后院有些坐不住,她听闻铺子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心中好奇难耐,就想从后门溜出,偷偷去窗外瞧瞧热闹。
可才探头探脑的推开后院门,就被一声‘姑娘’给惊得一哆嗦。
“哎哟喂!”,她激灵一下子回过身,猛然朝四下观瞧,敢情不止铺子里有来客,后方还埋伏着呢。
“惊扰到姑娘,小生冒昧……”
就在后院门的正对面,运河边的垂柳下,站了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瘦削挺拔,器宇轩昂。这人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虽只穿着随意的窄袖罗衫,可身上却透着一股端正尊贵的气度。
“你是……”
辰砂将手指蜷在唇边,假意苦思冥想,其实以她的聪慧机灵,早在第一眼就认出这人是从运河水中爬出来的蔺骥,装出这般迟疑的态度,无非是对他有芥蒂,不想锋芒太露。
“小生蔺骥,姑娘可还记得,前几日运河边,多蒙姑娘搭救……”,蔺骥谦和从容微微俯身,像辰砂表露谢意。
“哦……。吝己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是‘吝啬的吝,自己的己’对吗?公子可安然无恙了?歹人可还在纠缠?”
辰砂早就怀疑他说的是假名姓,故意拿错字来讥讽,况且,这人派了手下去送谢礼,自己却堵着别人家后门,想也是居心叵测。
“非也……”
蔺骥被人把名字说成‘吝己’,纵是再有涵养,也会颇感尴尬不悦,他忙纠正,“是蔺骥,‘蔺相如的蔺,世不乏骥的骥’。托姑娘的福,歹人已不再纠缠,想是那人小生来锦霞巷游玩,太过张扬显露,才惹市井无赖的忌惮所招致祸端。”。
“既是脱险,就属万幸。公子容我多言一句,这锦霞巷鱼龙混杂,保不齐前日谋害公子的歹人还徘徊在周围,公子多加小心才是。今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告辞。”
辰砂对蔺骥的说辞很是不以为然,她想套出黑衣‘暗使’的行踪,以及他们追杀蔺骥的目的。但谁承想,这蔺骥也乖滑的很,说话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肯透出来,名字也是假的。纵是这般防备,还来假惺惺的送什么谢礼?
“多谢姑娘提醒,晚生前来只是想聊表心意。本想将谢礼送予姑娘,又怕太过唐突,妨碍了姑娘的清誉。故而才派家仆到铺面上,送予掌柜,还望姑娘体谅我一番心意,劝掌柜收下……”
似是看出了辰砂心中所想,蔺骥也不气恼,他目光清澈坦荡,将心中的顾虑和想法,讲了个清楚明白。
辰砂犹豫了片刻,她垂下眼睫,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的蔺骥,只觉得这人行事古怪的很。明明就任性妄为,不懂人情世故,还刻意显出礼貌周全的模样架势来,反倒让人觉着起疑。
半晌,她无奈的叹息摇头,回身喊了个伙计,让他传话给前头铺面的颜玖,收下蔺骥公子的谢礼,好让办差的两个小厮也好回去复命,莫要为难下人。
“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蔺骥见她妥协,收下了自己送来的贺礼,脸上喜形于色,展露出欣慰的笑容。
“公子也莫要介怀。我们兄妹二人从外地来京城谋生,好不容易开了这间小铺面糊口,并非我们有意怠慢公子的一番赤诚美意,只是谨小慎微惯了,怕惹上地头蛇之类的麻烦,连生计都成问题。”,辰砂不愿得罪这古怪的蔺骥,想之前颜玖对他态度强硬,赶忙圆了几句,大家面子上也好看些。
“惹麻烦?是地痞无赖之流吗?怎么?如今天子脚下,也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事?!让百姓为生计糊口都不能踏实安心?焉有此理!实在罪不可赦!”
就说蔺骥不通世故,辰砂不过是找借口胡乱敷衍,想赶紧脱身罢了。他在听闻锦霞巷有地痞滋事之后,忽然怒不可遏,连眉头都蹙了起来,眼眸里快要燃出火焰。
“哎哎,蔺公子,也并非那么严重,我们就是胆小怕事惯了,无权无势的小民都这样,您不用太在意。倒是你自己,快些回去吧,莫要再遇上歹人,让家中长辈牵挂……”,辰砂头疼不已,也不明白哪儿冒出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连点眼力见都没有。
“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如此,小生就不叨扰了,告辞!”,蔺骥被辰砂的言辞说动,终于露出离去的意思,正当辰砂松了口气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姑娘,敢问,姑娘芳名?若遇上流氓地痞滋事,大可,大可来找小生……”,他忽然收敛了方才气吞山河,义正词严的架势,吞吐犹豫起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辰砂,小女名唤辰砂。蔺公子不必客套,若是府上有女眷要胭脂水粉,尽管来帮衬小店就是。”
辰砂懒得跟他磨蹭耽误工夫,大大方方的报上了名字,心中忍不住不屑鄙夷,地痞流氓?哼,别说锦霞巷,敢问全京城,地痞流氓都忌惮谁三分?听谁号令?他们甭管混什么地界,都暗中尊她哥哥颜玖一句,小玖太爷!
她们家开铺子,谁敢滋事?莫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只不过,这话是不能跟蔺骥讲的,这莫名其妙的怪公子,想必还有点子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