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与不实,全在夫人一念之间……”
辰砂悠然浅笑,讥讽薛夫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请自己来的马府,就证明已经信了三分,以她们这些人的秉性,暗地里还少不得去碧石山探访,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
“好大的胆子!”
薛夫人被一个小小庶民的讥诮,自觉受了不恭羞辱,面色陡然一变,抬起下颌,目光凌厉严肃的逼视着辰砂。
“夫人大费周章邀我前来,想必也不是听什么逢迎话吧……”
小姑娘依旧不疾不徐,气度从容淡然,颇有几分方外之人的超脱,全然不将薛夫人的威吓放在眼里。
薛夫人长吸口气,竭力按捺着内心的不悦,她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何苦受这般无礼轻慢。
她才要开口,却见两个小厮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嘴里大叫着‘不好了!’,脚下的步伐都有些蹒跚。
罗妈妈上前就给了为首的小厮一个耳光,大声呵斥责骂道,“老爷摆寿的大喜日子,说什么不好了?下作的贱胚!”。
“不是,不是,是……”,小厮顾不上委屈,揉着面颊凑上前,跟罗妈妈耳朵嘀咕了几句。
就只见罗妈妈听着听着,脸上也慌了神色,惊诧的睁大了眼睛,手指捂住了合不拢的嘴巴;还未等小厮说完,她就急匆匆跑到薛夫人跟前,又仓皇失措的嘀咕了几句。
薛夫人听着罗妈妈的禀告,眉头渐渐蹙起,面色阴沉下来,可她倒不见什么着急,只是烦躁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被搅合了正经事,颇为无奈。听罢,抬手召唤身旁的丫鬟将她扶起身。
“让这女子先去少爷房中问诊,你在这儿盯着,有什么事情即刻向我禀告……”
薛夫人拦住了想要跟随的罗妈妈,差遣她留在此处,照看主持大局,显见得她不得已要离开,却又放心不下。
“是……”
罗妈妈俯身应承,面色有几丝耐人寻味的遗憾,似乎没让她去看热闹,有点心不甘。
“见血光,命中劫,莫烦扰,命无忧。”
薛夫人才走到门口,却听闻身后有人轻启玉口,这几句话,柔若清风,又寒如利刃,萦绕在薛夫人耳畔,久久不散。她缓缓回过头,皱眉凝眸注视着站在厅堂中的小姑娘,看她眼如水杏,目光清澈,临风玉立于斑驳雾影之下,恍如仙子下凡尘。
半晌,薛夫人收敛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低声吩咐罗妈妈,“给仙姑上茶,莫要怠慢……”。
才坐下没喝上两口热茶,辰砂就又被罗妈妈叫起来,估计是今儿要见的正主儿,终于发话了。
穿过重重回廊幕帘,才到了最后一进跨院,五开间的格局大气舒朗,正中乃一明间,用作客厅,东次间和稍间用作卧室和书斋。
十二扇花梨寿字大围屏上绘着刘贯道的梦蝶图,屏后摆铁力木大书案一张,姿容俊秀的年轻公子正靠坐在梳背椅上,低眉执笔绘着水仙图。书案下龙泉窑的双耳炉里缭绕着香雾,窈窕柔顺的丫鬟,在身旁轻轻摇着团扇,好一幅富贵闲云图。
“公子,客人已经到了……”,罗妈妈俯身垂首,轻声细语的朝着年轻公子禀告,虽她是薛夫人的陪房,在下人中极体面,可看样子,对这小主子,也惧怕的很。
过了半晌,年轻公子将水仙图勾勒完整,才缓缓抬起头,柳眉明眸,生得甚是俊美,他打量着站在书案前的辰砂,抬了抬手,开口遣退了罗妈妈,“都退下……”。
“可,公子……”
罗妈妈见她家公子要开口撵人,显然不太乐意,这夫人吩咐她要照看一切,自己走了,谁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我人不常在府上,话说出来,也是轻如鸿毛了?退下!”,他面色煞白,似乎被情绪所干扰,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倒是凌厉的很。
罗妈妈看这架势,不敢再违逆半句,只得懦懦称是,讪讪着脸色,招呼两名打扇的丫鬟都跟着她退出房门。
房中陷入沉寂,辰砂与马光耀相对而视,默默无言,气氛颇为尴尬。
过了会子,他倒是笑了,轻蔑中又透着几分讥诮,“呵,母亲近年愈发煞费苦心,为了哄我欢喜,还弄了个新鲜玩意送来。这尤物生得娇妍鲜艳,倒比先前那些糟糠老朽看着舒心……”,显然,他把辰砂当成了薛夫人送给自己的玩物,心中既鄙夷又不屑。
看马光耀话里的意思,薛夫人时不时就会给他安排个神医方士之流,来诊治宿疾、看相卜卦,他表面顺从,内心十分不以为然。
“公子,帘后有耳,你不会觉察不出吧?”
辰砂朝马光耀递了个眼色,懒得理会他的讥讽,以自己的耳力,早听出罗妈妈根本未曾走远,就躲在垂帘外的窗根下,偷摸听着房里的动静。
马光耀眉梢微动,薄唇抿起,面色十分不悦,他被辰砂抢白嘲笑了自己的愚钝,又恼怒于罗妈妈的阴奉阳违,抬手拿起书案上的寿山石瑞兽镇尺,顺势猛掷到窗外,只听闻‘哎哟’一声惨叫,有人踉跄着逃跑了,估摸着是投中了罗妈妈,这下子的力道,伤的也是不轻。
辰砂勾起唇角,无奈轻笑,坊间都传言马光耀是个常年避世的病秧子,可照他方才的作为来看,性情是相当霸道,恐怕身上的病还是虚,脑子里病的倒不轻。
“本公子有些好奇,母亲大人缘何会召你来?和我春宵一度,又能从夫人这边拿几两银钱的打赏?”
马光耀斜倚在扶手上,不时轻咳几声,他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也不让辰砂坐下,可见心中拿她当靠姿色才华骗银钱的女校书,相当瞧不起。
“公子妄言,小女乃方外之人,无缘人间风月……”,辰砂被他恶言羞辱,也不曾气恼,仍是超然物外的气度。
“收敛起这套欺名盗世的说辞吧,我肯让你这肮脏下作的女子污秽了本公子的屋子,也无非是给母亲大人个慰藉。滚到一旁跪下,一炷香之后,若你还顾忌点颜面,就自行离去。若被我知晓你再得寸进尺,不知悔改,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马光赫下颌一抬,眯起双眸,喝令辰砂跪在墙角处,待耗过了时辰,给薛夫人个交代,再离开马府。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既然光阴易逝,又何必虚度,小女见公子有残棋一局,想是寂寞无敌手,焉何不杀出个子丑寅卯呢?”
辰砂目光瞟向马光耀放在窗下的半部棋局,黑白子之间相互撕咬,坐困愁城,估计以他这种孤僻古怪的性情,也没什么知己相交,从手法路数来看,想必黑白双方都是他一人。
“你也配……”
马光耀虽不屑浅笑,可目光却冰冷阴郁,对于辰砂的提议,他根本觉得就是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