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小厮迷迷瞪瞪的醒过闷来,拿手掌搓了搓脸颊,才发觉辰砂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莫名和懵懂。
他有些尴尬,仔细想也回忆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好在嘴里不住的念叨,“快走快走,误了时辰,夫人要怪罪的……”,说罢,探头看了看,见王孙公子们已经散去,赶忙拉着辰砂,往内宅深处走去。
绕过了层叠错落的庭院,小厮领着辰砂往临水的湖光榭而去,上了两头翘起的蓬船,在湖面摇曳的芦苇荷花间穿行,不多时终于到了岸。
这是一处在湖中央的小岛,走不多久就要沿石阶上山,辰砂心里犯嘀咕,今儿要见的人,真是好大排场,皇帝藩王的阵仗都未必这般故弄玄虚。
好在不用上到山顶,只在半山腰处一个院落前停下了脚步,小厮先行进去通禀,过了会子,一个中年仆妇走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位衣着体面的大丫鬟。
“道长随我这边请……”
这婆子身穿银灰底绣八宝团花的褙子,罩在焦月色方胜纹丝缎长衫的外头,衣着考究,举止娴雅沉稳,想来她在府内也有些地位,听小厮们称她罗妈妈。
进了堂屋正厅,有位妇人倚坐在花梨罗汉床上,正在低头品着香茶,脚下的矮榻上一边跪坐了一个丫鬟,小心仔细地垂着腿。
妇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姿容端庄姝丽,气势威仪,不苟言笑,梳着云鬓高髻,头戴摞丝金凤垂珠簪,身穿杏黄缎面牡丹折枝对襟褂,配着墨绿底金线如意纹马面裙。
原来她就是过寿辰的马松的原配夫人薛氏,薛氏与马松膝下冷清单薄,只有嫡子马光耀和庶子马光济二人。
嫡子马光耀是薛氏所生,聪慧博学,相貌清俊,却奈何自打娘胎出来就身体虚弱,咳喘之疾险些危及性命,几乎到了不能在热闹噪杂地方生活的地步,常年在山中别院静养,这成了马松夫妇的隐痛。
庶子马光济是马松年轻时酒后乱性所生,当年他霸占了夫人薛氏的陪嫁婢女,偏偏这婢女只是粗使丫头,丑陋呆笨。若不是夫人念及这女子是娘家陪嫁,又怀了身孕,给安置在了府中照看,恐怕母子早已流落街头。马光济才华武功都不济,性子还驽钝粗鲁,马松几乎连正眼都不曾给过他,府中仆从婢女也不拿他当主子看待。
虽然今日是马松大摆寿宴的日子,可这位正房夫人却不曾露面招呼客人,听闻她平日也大多在房中吃斋念佛,不理府中琐事。
在前厅风光无限、如鱼得水的夫人,是马松宠爱多年的偏房赵氏,虽也有快四十岁的年纪,但赵夫人出身官妓,容貌美艳妩媚,通音律擅歌舞,又画了一手好兰花,性子活泼玲珑,长袖善舞。当年马松一眼相中赵氏,暗中改了她乐籍的贱民身份,纳入府中,十几年盛宠不衰,现在明着是偏房,地位却形同平妻,掌管府中大小事务。
“你就是坊间传言,开了天眼的道姑?”,薛夫人在听闻了张妈妈低声回禀之后,微微抬起眼睫,审视着面前的辰砂,她目光凛凛,眉宇间却有几分愁色。
“回夫人,小女并非道门中人,不过年少时曾在碧石山清音观,太阴真人门下修习道家的仙、医、命、卜、相等五术,修为不高,略有小成。不知夫人今日传我前来,所谓何事?”,辰砂亦是不卑亢,气度平和的跟薛氏讲明了来历身份。
若问她为何在马松夫人薛氏面前,又自报家门言及幼年修习道术的往事,这里头,说来话长……
个把月前,辰砂夜闯小靖王府,被不知情的青鸢追赶躲藏到了城郊荒废的龙云寺,在躲避时误闯机关,跌入坑洞之中,无意间在乱尸骨中寻到印章一枚。因此,发现了这具生前备受折磨而死的尸骨,是曾经负罪失踪的‘督粮御史’庞甫。
庞甫曾经是她父亲楚国公颜怀安下属,颜家和庞甫一家世代都颇有交情,属于心腹嫡系,官场连枝。
承正二年时,戎狄进犯中原,靖王贺兰曦的副将耿辉,在边关大捷之后,居然受贿重金通敌,造成边境生灵涂炭。骠骑将军耿辉畏罪自杀,靖王贺兰曦圈禁,且贬为庶人,承正帝夺靖王兵权交予了当时的三品怀化将军马松,也就是今日寿宴的主人,薛夫人的丈夫。
马松赶往边境驻扎崮城,向朝廷求援粮草支持,太傅马晋竭力保荐了庞甫,并因此博得大度坦荡的美名。因为众人皆知庞甫是楚国公颜怀安的心腹,而颜怀安当时对马氏一族相当不以为然,在朝堂上曾几次针锋相对。
但庞甫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他早就勾结了戎狄奸细,在押运的途中叛逃,官员兵士被尽数屠戮灭口,银两也不翼而飞。
庞甫的事情,后来成了楚国公被罢黜官职的首要罪状,承正帝疑心他纵容属下,也早已叛国通敌。但实际上,以颜家对庞甫的了解,他秉性端正耿直,不会做出这样大奸大恶之事,更连累了父母妻儿被问斩流放。
当年的辰砂还小,可现在她明白这是一桩冤案,甚至,靖王副将耿辉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样,通敌叛国不过是借口,排挤诛杀名门重臣,才是真正目的,这其中,马晋、马松兄弟二人难逃干系。
她想要接近马氏兄弟或马氏宗族实在太难,这不是卖几盒胭脂这样容易的事情,这家人恶贯满盈,权倾朝野,对外人的防备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唯有切中要害才可行事。
颜玖暗中通过马松的红颜知己纪芃芃,打听到马松对嫡子马光耀爱如珍宝,可惜这马少爷疾病缠身,多年来都隐居山中修养。本就是个废人,可马松夫妻却心怀妄想,多年来从不曾放弃找寻灵丹妙药,济世神医,就盼着嫡子独苗能有天恢复过来。
这件事被颜玖暗中部署了三教九流的弟兄,在坊间散布辰砂修为高深,是开过天眼的上仙降世,云游四方,悬壶济世,救了方员外独女的蛇咬伤,算出了李秀才赶考要遇着的险境,治愈了知府高大人家老太君的顽疾。
一来二去,又从纪芃芃口中传给了马松,本来马松对民间神医之事早已心灰意冷,遇到的多半是半仙骗子。可奈何马松的仆从,又无意将这件事透露给了薛夫人,这当娘的心可不一样,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不会轻易放弃。薛氏派府中下人到了坊间暗地里查访,果不其然,辰砂仙名早已街知巷闻,有理有据,绝不是空口卖弄的草包。
所以三日前,罗妈妈亲赴花妍胭脂铺,摆明了来意,撂下重金,请辰砂仙姑上府上一叙,夫人有要事相请。为的是什么事情呢?想都不用想,薛夫人必定是趁着嫡子马光耀从山中回府给马松贺寿的时机,要辰砂来为他诊治宿疾,看相观命的。
面对薛夫人的问话,辰砂报上了碧石山清音观的威名,果不其然,薛夫人本还神情冷淡,不以为然,可她在听闻了太阴真人的名号之后,震惊的抬起了双目,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辰砂好一番观瞧。
“你说的,可是实话?”
薛夫人见辰砂年纪不大,气势谈吐都不俗,根本不像是流落街巷卖胭脂的商家小户女,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太阴真人收入门下,若是真的,此女确实来历不凡,有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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