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朝的储君、皇后马氏的嫡子贺兰承煊,现下正跪在风雨飘摇的皇后寝殿外,任凭后背肩头被打的透湿,也不肯听从劝告离去,而他母亲的殿门却仍是铜栓紧闭。
宫人们左右为难,一怕太子惹怒了皇后,跟着被牵连责罚;二是怕太子若执意不肯离去,被大雨淋成风寒,恐怕一众仆从都会遭殃。思来想去找不到两全的法子,急的跟热锅上蚂蚁一样。
还好丽珠是昭阳殿的老人,从娘家时就跟在马氏身边效忠,如今已是四十有二的年纪,掌权郦央宫,马氏虽跋扈,对她倒还有几分尊重。这会子宫婢们见她出现,想是这场倔强母子间的僵持,有了缓冲的余地。
丽珠低头望着跪地不起的太子,皱眉轻声叹了口气,将伞交予小宫女,又转身回去复命。不多时,昭阳殿明灯又起,暖橘色光芒映在厚实的窗纸上,模糊着殿内走动的人影,想来,马皇后终于妥协。
太子不久前在朝堂上奏请巡察河道水患,因未曾跟皇后商议就自作主张,被好一顿惩戒,连带着太子少师叶衡睿也跟着倍受斥责。
皇后马氏唾骂太子不知深浅,任性妄为、愚钝鲁莽,言巡察河道所面临的琐碎繁杂之事太多,灾民流离失所,情绪暴躁,恨不能把官宦权贵都撕烂了解气,若出了半点差池,可如何是好。
这理由听来让人动容,到底是天下慈母心,担忧儿子历练尚浅,唯恐被暴民伤及,倒也情有可原。
后来母子二人虽有不快,可不多久,太子就反思自己不懂体恤母亲疼爱之心,不孝不仁,让皇后担忧,在昭阳殿前请罪数日,母子和解,巡察河道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本以为一切就顺水推舟过去了,可前几日又突发变故,风波再起,成了眼前焦灼难解的局面。
承正帝勤先天下、朝乾夕惕,无论朝野大小事情,必定躬亲,登基以来日日批奏折到深夜,从不用人代劳。可就在近一年间,一向体健矍铄的皇帝忽然生了怪病,御医们穷尽办法也查不出病根,大的征兆没有,只是极易疲累,撑不了半个时辰,就要去静养歇息,且半夜时分常常头痛不堪,搅合的夜不安寝,白日里更加体虚乏力。
本来这种时候,太子应该分担部分朝政,名正且言顺。但说来奇怪,承正帝子嗣单薄,梅贵妃所生的庐阳王在十几年前因大火早殇,齐王出身卑贱无母族扶持,为人巧言令色,懦弱庸碌;嫡子只太子一人,又德行兼备,这会子是他在朝臣面前建功树威的最好时机。
可偏偏承正帝对太子几乎视而不见,从不过问功课学问,也不历练他出行练兵。身体欠安时,宁可放任朝臣处理政务,命三司大理寺监管,也不给太子放权,只把几件琐碎之事交付他处置,其中,就包括上次的河道巡察之事。
黄河年年闹水患,朝廷疲于应对,之前太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告奋勇要去巡查河道,赈济灾民,可后来又推脱说风寒,让这事儿不了了之。
承正帝面上没露什么端倪,只让太监传话,安抚太子好生将养身体。可实质上,好一阵子,皇帝看太子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不屑、玩味,甚至暗含着几丝嘲讽和鄙夷。
这让太子十分难堪尴尬,他也是有血性的堂堂男儿,大昭朝的储君,将来要坐镇天下的皇帝。都知道君无戏言,可这会子因为区区的风寒,就能把在百官面前说的豪言壮语给吞回去,生生没了踪影。
想当年,他祖父高宗皇帝少年继位,平内朝外戚之乱坐稳江山,不到二十岁就御驾亲征抵御戎狄,中途遇险围困山谷,领三万精兵靠谋略战术,杀退敌人十万大军,身中箭伤不肯下马,单□□中敌将心口,士气大振。
叔父靖王贺兰曦十几岁跟随镇国老将军征突厥,横跨大漠绝粮断水不肯独自逃离。二十岁平西南蛮夷之乱,崇山峻岭、毒瘴肆意都未曾退却,令三十二部族俯首归顺中原。三十几岁领兵边关征战,杀退敌军至关外数百里,生擒戎狄可汗,取近二十部落头领首级,令四十三部落称降,岁岁纳贡,永不进犯。
可眼下,百姓被水患所苦,民不聊生,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自己身为储君太子,竟然因为小小伤寒,就推脱怯懦,在百官万民面前失信,实在太过羞愧。且真正的缘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伤寒体弱不过是个借口,皇后马氏的阻挠才是真,先前念及慈母心或许还有几许愧疚,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皇儿夜半前来,所为何事?”
隔着洒金素纱幔帐,马氏斜倚在罗汉床边的软枕上,接过宫女递上的暖茸汤,冷眼审视着跪在帐外的太子,面色阴沉,显然,她十分之不悦。
“回禀母后,儿臣深夜求见,愧感不安,若非十万火急之事,断不敢叨扰……”,太子微抿双唇,神色紧张中又透着坚毅,他虽惧怕马氏的威严,但也是抱定了决心才敢造次。
马氏抬起双目,又将太子几番审视打量,她对这个孩子自小严加教养,为将他抚育成大昭朝的皇帝,费尽了心力。嫡亲皇子只有这一个,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幸而太子饱读诗书礼仪,恭顺孝敬,甚是言听计从,可从巡查河道之事开始,他也有了几丝叛逆的苗头。
“母后,儿臣斗胆,求母后恩准儿臣巡察河道灾情,亲自督管灾民赈济!之前儿臣妄称风寒,欺骗文武百官、天下苍生,心怀不安,愧对黎民!还望母后垂怜儿臣与万民共苦之心……”
马皇后的沉默,让太子十分忐忑,他从小就惧怕这位严厉到不近人情的母后,拼尽全力读书习武,只为能博得她的欢心。只可惜,马氏对他,除了想方设法的安排大儒授业,竭力扶持他成为储君之外,几乎不曾流露一丝慈母之情。
“荒唐!你如今已经不是黄口小儿,怎还能说出这般荒谬的无稽之谈!愧对天下苍生?你可曾想过是不是愧对本宫和你父皇!你父皇现下龙体欠安,你不替他坐镇朝野,安抚百官之心,趁此时机拉拢朝臣,立威壮势,居然要跑到那疫病横生,乱民暴动的地方去,简直是胡闹!”,马氏很少说这许多的话,今天实在是被太子气昏了头,她不曾料到,一贯克己守礼的太子,也会有如此忤逆的时候。
“母后,儿臣并非胡闹,地方官治理河道不利,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早已失了民心。且不说大把的国库银两淌水似的发放,根本不见半点成效,但据密折所奏,就连赈济灾民的银两和粮食都不知所踪,疫情严峻,流民无处安身,饿死病死者甚重啊,母后!”
太子跪地前行了两步,他确实心中焦急,太多年严苛的教养,把他训练成不能有半点瑕疵的完美之人,冷静睿智理性,礼贤下士又高傲冷漠,压抑了他心中的那团火,时时刻刻快要焚烧了他的火。
“督查赈济灾民之事的人,是你舅舅,骠骑将军马松!到底你还有什么可疑心的?这节骨眼,你父皇本就芥蒂马氏权势,若你再横生枝节,分明就是给外人送话柄!”,马氏走出幔帐,怒目圆睁的望向太子,恨他不懂得权衡利弊,给母族亲戚难堪。
“原来母后也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家国大义、百姓民生面前,如何能偏私?密报不止一次提到舅父他胡作非为、贪赃枉法、欺上罔下,若是天平盛世也罢了,现如今灾民流离失所,这银钱贪的可心安理得?!放眼大昭朝,北有戎狄蠢蠢欲动,西南蛮夷狼子野心,内有黄河水患瘟疫横行,唯京城还在歌舞升平,粉饰繁华,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母后何以对自家人放纵至此……”
太子起身,浓眉紧蹙,一股脑吐露心中的怨怒,他并非昏聩庸碌的个性,只不过自小就被教养成刻板的楷模,旁人都以为他是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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