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但见宵从海上来

    锦霞巷在暮色之下，就如同蒙着洒金面纱的胡姬美人，缥缈迷离，如梦似幻，叫人不自觉就沉沦其间。

    勾阑酒肆鳞次栉比，间间幢幢的高悬明灯，靡靡之音混着各色西域胡琴、吴越小调、琵琶箜篌，不时飘然而至。舞娘翻飞的裙角，歌姬纷繁的璎珞，花魁清脆作响的环佩，夹杂阵阵娇声媚语的调笑，和恣意逍遥的欢歌。

    在这个地方，你遇到何等风云人物都不足为奇，任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呼风唤雨的肱骨重臣、喝令千军的将士、称霸四方的豪侠，还是金尊玉贵的公子王孙，都不过是销金窟里的风流种，醉生梦死的浪荡痴。

    辰砂的脚步走得不疾不徐，她总会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观瞧这紫醉金迷的街市，看芸芸众生们放浪形骸，寻欢作乐。偶尔会从酩酊大醉的寻欢客口中，听到几句或真或假，颇耐人寻味的惊世骇俗之言。

    可今日运气不好，平日被垂柳遮掩最隐秘的石阶旁，早已站了位不速之客。

    是个污脏到看不出面目的乞丐。他身形高大，可蓬头垢面，半身瑟缩在油黑发亮的破衣衫里，一只胳膊暴露在外，杵着拐杖，手中还拿着毡帽，藤条系住的葫芦挂在腰间。

    这人头发茂密蓬乱，遮住了大半的面孔，半长的胡子垂到胸口，辰砂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发觉很生疏，似乎之前并未在锦霞巷见过这人，兴许是沦落至此的流民，毕竟是繁华富庶之地，讨几个赏钱，还是容易的。

    就这时，几声怪异的响动，打破了寂静，想来这乞丐已是饥肠辘辘，肚里都发出了呐喊。

    辰砂回过头，看他的破毡帽里放着一两个铜板，不由叹了口气，朝衣服里怀摸索过去，忽然掏出个坚硬的环，拿到月下一看，发觉是之前柳姨娘相赠的镯子，黄澄澄的金圈儿上，嵌着三五颗碧玺石。

    辰砂不禁轻笑，这柳姨娘还真是好爽大方，才要把镯子随手扔给身旁的乞丐，可转念间，又变了出主意。只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目流盼，透着精灵古怪，末了，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又将镯子攥了攥，放入背囊之中。

    另拿了一吊钱放在乞丐的毡帽里，这乞丐也古怪的很，既不道谢，也不拒绝，只沉默的透过乱发的缝隙，细细打量着辰砂。辰砂被他看的发毛，也冷然警惕起来，握紧了袖中紫金匕首，两人互不相让，各自僵持，尤其是他瑟缩模糊在破衣之内的半边身子，更让人觉得可疑恐怖。

    过了半晌，乞丐不知听到什么响动，跟被毒虫咬了一般，激灵哆嗦了一下，收敛身形，快步离去，片刻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行踪诡异又迅速。

    辰砂左右观瞧了一会儿，也没察觉出什么异状，想来以自己的修为目力，若是有危险，必会有所感知，可现下里清风拂柳叶，再闲适宁静不过，到底是什么令方才的乞丐忽然逃遁？难不成，他是故意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

    思及此，辰砂倒也觉得不宜再久留，长呼口气，故意往胭脂铺相反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有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且这人身怀功夫，若非自己修行多年，恐怕绝对难以差距，看来这位，也非寻常之辈。

    她绕着锦霞巷错杂的铺面细巷之路，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才总算是将身后的尾巴甩掉，这人现身突兀，行踪举动又匪夷所思。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辰砂眯着眼睛，望向滔滔运河水起伏不定的浮波，悄悄攥紧了双手。

    既是已经深陷在这红尘宿命之中，就再不曾有惧怕。

    随着夜色渐浓，薄雾浮云胧住明月，运河上一艘艘花船亮起琉璃灯，穿梭摇曳，如水上的浮萍青莲，袅袅笛声琴音混着曼妙歌喉，恍若神仙洞府。

    在锦霞巷，秦楼楚馆林立，且各有妙招法宝，色艺双绝者比比皆是，可纵使如此，最为出名的，还属揽红轩。说起这间青楼，倒有点传奇的味道，在头两年可谓名不见经传，姑娘乏善可陈，在街市上的位置也稍显偏僻了些，门庭冷落车马稀，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

    直到一年前，老鸨不知从什么地方，搜罗收留了个名叫诗薇的姑娘，模样清丽秀美，性子冷傲孤高，不喜取悦逢迎。可她琴艺超凡绝伦，又擅诗文下棋，还通晓些占卜卦术的小玩意，倒勾起了风流浪荡子弟们的好奇，争相一睹真容，饮酒调笑间赠上几句劝解箴言，寻个乐子新鲜。

    这诗薇姑娘心比天高，绝然不肯轻易卖笑求宠，轻贱了身价。老鸨见有利可图，也由着性子纵容，一时间风头无两，为神秘佳人一掷千金都真容难窥。权贵显赫、豪商富贾们竞相出价，珍宝银钱赛着往出扔，诗薇却只由着性子挑恩客，卖艺不卖身，就算挥金如土的换来片刻春宵，也不过看着姑娘脸色，琴棋诗画、茶酒谈心。

    但越是如此，诗薇也越发受追捧，能得她青睐相中的恩客，必是文采品貌身份地位俱出众者，这也成了王公权贵们炫耀的谈资，声名远播。

    可就在数月前，让揽红轩赚了个满钵满谷的诗薇忽然销声匿迹了，虽也在极偶尔的时候露个面，可仅仅是现身而已。唯利是图的老鸨居然毫无怨言，又靠诗薇赚来的银钱，豢养了几个才色出众的女子选作花魁，生意倒也还不错。

    此时，让大昭朝权贵王孙们惦念、坊间百姓议论纷纷的诗薇姑娘，就坐在运河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花船上，比起四周亭台楼阁、雕梁彩绘的画舫，这穿实在太过朴素寒酸。且它就泊在锦霞巷最招摇奢靡的青楼，瑶香阁的对岸，被一堆高船巨舫挤在角落里飘摇。

    诗薇不知所措的望着面前的男子，他青缎束发、锦衣华服，借着月色依稀可以辨出俊朗的眉目，却沉默寡言，孤僻疏离。

    两个月前，老鸨跟自己说，先不必招呼应酬旁人，对外就先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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