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雪恨,洗刷冤屈。
是了,她就是当年被屠戮殆尽的颜氏主仆全族一百七十二口人,遗留在世间的血脉,楚国公颜怀安唯一的嫡亲小女儿,颜霁兮。
八年前,楚国公颜怀安身任太傅、右丞相之职位,肩负先帝高宗遗命辅佐新君承正帝的重托,国尔忘家,克己奉公。颜氏一门祖上随太组皇帝征战中原,立下汗马功劳,曾出父子孙三代同朝为官的盛景,几代丞相,一门诗书礼仪大家公侯,半朝学生连枝。
昔日,颜府门口常有百姓夜间偷挖泥土,被坊间敬称为‘丞相窝、公卿邸’,只为借些风水,让子孙也如颜氏家族一般,光耀门楣。可谓,泼天富贵不足道,威尊望重标青史。
颜怀安满腹经纶,宽宏大度,个性耿直忠义,心怀万民苍生疾苦,敢于直谏皇帝,文人骚客曾以唐代贤臣魏征作比,名扬天下。先帝高宗仁政清明,器重颜怀安人品高洁,仍委以重任,更在驾崩前亲口嘱托他携几位重臣辅政新君承正帝。
待到承正帝登基,颜怀安身负先帝重托,虽奉公职守辅佐新君,可暗中却严厉训导颜氏宗族子弟,韬光养晦,辞尊居卑。颜氏一族子孙渐渐从朝中肱骨,退居闲散文职,以此表明态度,遮蔽锋芒。
想来那时候,慧眼卓识的楚国公就已然洞悉了承正帝秉性,明察感知了宗族即将遭受的坎坷磨难。只是他到死也没想到,这场灭族灭顶之灾来得如此凶猛突然,不给他任何申辩喘息的机会,甚至等不到上法场,就在一个阴霾凄冷的寂静秋夜里,与几百家眷、族人、仆从一起,毫无声息的化骨扬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百年功勋世族瞬间倾颓,蔓延几十里的楼阁宅院、画栋雕梁与数百亡魂一起化为焦炭灰烬,数不尽的荣耀功名成了一枕虚妄。
对于才四岁的辰砂来说,家族覆灭那年的情景,成了无数个夜晚萦绕在耳边的凄厉哭喊,惨白晃眼的刀刃屠戮,神秘男人的铁靴踏破房屋家门,举刀就杀,无数族人仆从在睡梦中就告别了尘世,最后一场熊熊灼热烈火,将所有鲜血怨愤冤屈都焚了个片甲不剩。
奶娘肩膀中刀、浑身是血的仓皇赶来,将自己八岁大的儿子和四岁的颜家小姐一起,塞进大酒翁,推入后山湍急的河水之中。尔后,抱着被浓烟熏到昏迷的小女儿金蝉转身跑回烈火之中,模模糊糊的,辰砂还记得她站在岸边,嘴角勾起的笑容,想来奶娘,是盼着她能和颜玖活下去。
酒翁在暗夜的河水中飘摇,颜玖死死的捂住辰砂的耳朵,阻止她想再回身望一望远去的家园,他虽然只有八岁,却深知自己娘亲最后的嘱托,留下命来,拼死也要护住主人楚国公家最后的血脉。
颜玖颤抖的手紧紧攥住辰砂,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她头上肩膀上,两人不知漂流了多久,天上起了风雨,酒翁开始在河面上被浪推的颠簸,跌跌撞撞打在岩石上,令两人惊恐万状。
终于,只听见啪一声响,巨大的冲撞,让临近河岸的大石撞碎了酒翁,斑驳的碎片在水中划破了皮肤,颜玖一手死死抱住石缝间的韧草,一手抱住辰砂腰间,直到体力耗尽支撑不住。
再醒来,已是三天后,两人浑身伤口的躺在河岸杂草垛上,阳光耀目刺眼,恍若隔世,迷糊中看到不远处的渔民夫妇匆忙跑过来,用粗瓷碗递上清水……
“辰砂!辰砂!大早上起来就发呆!”
“辰砂,赶紧下来!”
颜玖透彻敞亮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混着沿街的叫卖吆喝,从楼下的铺子里传来,打破了辰砂深陷久远的沉思。
她快步跑到楼梯栏杆,俯身朝下看,颜玖举着五六个织锦缎的盒子,忙的陀螺一样在屋里打转,就恨不能多长出几只手脚来。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哥哥忙的命都快搭进去了,你还在上头伤春悲秋的望什么运河景致啊,赶紧给我下来!”,他一仰头,看见辰砂还磨磨蹭蹭趴在楼梯栏杆上,焦躁情绪愈发上涌,就骂人这会子功夫,腾腾腾又打包了三五个锦盒包裹。
“你自己赚钱没够,做生意有瘾,何必跟我大呼小喝,讨人嫌!”,辰砂不服气,撅着嘴从他手上接下锦盒,踩着木头小梯,挨个整齐码上货柜。
“我不赚钱?咱俩喝西北方啊?师傅那老头子多少年都让咱们自生自灭,他修行中人,仙风道骨,咱不能跟着天天辟谷啊?!再说,打探消息,走南闯北的,不需要路费盘缠啊,傻!”
讲到隐晦处,他左右踅摸踅摸,暗暗压低了声音,“成了,长兄如父,我说什么,你就听话,不许犟嘴!这三盒儿是少师叶大人府邸柳姨娘要的胭脂香粉,到府上,跟门房薛贵师傅知会一句,自然有丫鬟婆子来接你拿东西,记住了,大户人家规矩多,莫要贪玩,早去早回……”,说罢,颜玖不着痕迹的朝辰砂眨眨眼睛,似乎这几句嘱托里,大有文章门道。
“放心吧。哎对了,我吩咐了柴房伙计给你热了梗米粥和包子,记着吃饭,就莫等我了,既是大户人家规矩多,排场大,少不了让等个把时辰……”,辰砂接过捆结实的锦盒,用素缎打了个包裹,挽在手臂上,就匆匆出了门。
若问为何颜玖自己缩在铺子里,非死乞白赖的把妹妹推出去,这里头的门道儿,说来也简单的很,不说铺子里的伙计心知肚明,就连整个锦霞巷,都颇有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