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观的道士闲逸走到辰砂近前,微微俯身作了一揖,嘴角浮起浅笑。
“辰砂师妹,师尊才回观中,事务繁忙。虽早已知晓出师妹近日替尊师前来拜会,却未曾远迎,劳师妹苦候,还望见谅……”,他目光清澄,眉间舒展,温言细语一出,全无半点不得体之处,怨不得年纪不大,入门时间也不长,却能挤掉一众师叔师兄,在太阴真人近前修习,果然有其过人的地方。
“既是自家师兄妹,就不必讲这些客套之言,观主事务繁忙,晚辈还前来叨扰,已是极大的冒失。又劳烦师兄亲自来迎,辰砂更是感念不尽……”,颜霁兮心中冷哼一声,清音观高门大户,别的不说,排场是做的十足。既是算出自己要来,又何必等守门人再拦一道去通禀?现如今又怕落了刻薄同门的口实,说这些客套话来找补,何苦呢。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又逢上观中斋醮的大日子,师尊实在脱不开身。师妹这一路定是风尘仆仆而来,不妨辛苦先在观中住下,用些斋饭,歇去疲惫再见也不迟,这也是师尊大人特意的嘱托,师妹意下如何?”,闲逸笑的眉眼俱弯,展露出玉石样的白牙,这人就跟只狐狸一样,明明是商量的口吻,却最终是诱拐你按着他的步骤一点点被套牢,不容反驳。
“既是观主的一番好意,辰砂就不再推辞,多谢师兄……”,颜霁兮俯身作揖道谢,脸上笑容微微抽搐,心说哎哟,你们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拒绝就显得太过鲁莽不识趣,回头被轰下山,才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道家饮食讲求清淡,虽然闲逸嘴上说是备了些粗茶淡饭,倒也真没苛待辰砂,青笋松菇、萝卜扁豆,还有五色梗米粥,都是观中粗使小道士在后山自己种的,独有种山野清香。
“辰砂赶了这么些的路跑过来,也累了吧,待会儿喝杯茶,驱驱寒气……”,说话的人唤作云英,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性子温柔沉稳,算起来她应该是闲逸的师侄;清音观里的辈分,不按年岁与入门时间早晚,全看拜的师傅是谁。辰砂不是第一次来清音观,每次到访,都宿在这位云英师姐的房中,两人颇为熟识。
此时云英正坐在弟子房窗下的竹椅上,用紫砂壶熬茶,道人善饮茶,因着传说茶通仙灵,久饮能羽化轻身,长生不老,且又能养生解毒,这帮子梦想成仙的人,又怎能不趋之若鹜,观中一年四季,茶香四溢。
清音观地处仙山,得天独厚,烹茶用水十分考究,尤以山涧中的‘飞虹泉’最为出名。据说味道凛冽甘甜,是上古仙家之水,不仅可使茶水味甘浓厚,饮者如醍醐灌顶,肺腑清爽,齿颊留香,能治百病。
道士们多半拾取野竹松枝,用随身的泥石灶以山泉水烹茶,更添悠然气韵。
“这是先前贵客送观主及诸位长老的珍品云雾茶,据说是上用之物,闲逸师叔特意留了些给我,不是,是给我们诸弟子……。辰砂妹妹尝尝,味道可好?”,云英修长的指尖托着青瓷牡丹盏,递到正闲闲看书的辰砂面前,言语神色间颇有些小女儿的羞怯,既想和小姐妹袒露炫耀心事,又怕被人窥破隐秘的矛盾,在眉目间一览无余。
“嗯,气味醇香,茶色也清澈,果然是好茶,闲逸师兄对云英姐姐,真是颇多关照……”,以辰砂的七窍玲珑心怎会猜不透云英的心事,别看她年纪小,世事倒是的透彻明白。再说,看云英欲言又止,粉面桃花的模样,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也都明白一二了。
“别,别胡说,闲逸师叔人好,亲厚和善,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可不单单照顾我,辰砂你别闹!”,就像被一针戳中要害,云英登时柳眉倒竖,面颊绯红,全然失了一贯沉稳的态度。
“哎,喝着飞虹泉的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的路上,我不时听见有村人说起,近来有妖兽作祟伤人的事儿,还有人劝我莫要上山,千万别被掳走之类的话,姐姐可曾听闻?”,其实辰砂不过十一、二岁,还是孩子心性,她哪儿有兴趣搭理云英的情窦初开,闲逸爱对谁另眼相待,与她何干?反倒是路上遇见的两个‘降妖’道士所提及的妖兽伤人之事,令她十分介怀。
早就提过,师傅逍遥子曾断言,辰砂极具慧根,又心明眼澈,是十分难见的奇才;再加上她自小在深山里修行,敏锐过人之处,还是有些的。其实她对两个年轻小道士的话,很不以为然,一路上来,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的妖邪之气;再说,看清音观派下去的那两个草包,也知道观中修为高深的长老们也未曾把传言当回事,不过是为了名声,安抚下民心罢了。
可另一方面,她自从进了碧石山脉附近,确实隐隐有不安之感,冥冥中的直觉,在这个地带,兴许真藏着什么秘密。
“啊?”,大概是云英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猛然抬起头,眉梢挑起,一脸迷蒙,显然她还没从方才的少女梦中警醒过来。
“哦,我也是听人说的,想来若真是妖兽作怪,欺凌一方百姓,那少不得又有人求上门来,让观中派师兄师伯们去降妖拿怪吧?兴许这种大事儿,少不得要派闲逸师兄这种有修为的大弟子去呢!”,辰砂心里头的鬼主意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对于云英这种温吞吞的性子,若不是扎在她心尖尖儿上,要等她给你回应,那得奔着猴年马月去了。所以她故意提起闲逸,为的就是趁云英着急的时候,激她说出几句实话。
“那当然!出了大事儿,自然是要闲逸师叔出手的,观里论起德才兼备,修为法力,谁比得上他?你等我跟细细讲!”,果不其然,云英性子虽木讷,可只要论起心上人,真真是给套就钻,连神色都透着飞扬起来。
云英理理鬓发,压低了声音,“大约有一个月前吧,掌门不在观中,屡屡有村民找上来诉苦求助,说每到日暮降临,晚归的村民时不时会在丛林中见到怪物,狰狞恐怖骇人,形貌似人又非人,像山魈野猿,又如绿蜥鲮鲤,还有人因此落下山崖丧命。附近村舍家宅不安,孩子不敢放羊,女人不敢采药,闹得人心惶惶。曾有几个村落聚集壮汉上山搜寻,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有几个人莫名就失踪了,没回来,过几日寻到尸首,伤痕密布,都看不出模样了,提起来就发抖……”,云英打了个寒颤,凑到辰砂身旁,会声会影的描述着传闻。
“真的啊?都死人啦?那这么大的事儿,观里派谁去了?是哪位长老吗?我看闲逸师兄没出门啊……”,辰砂佯装诧异,她心知肚明清音观只派了两个草包去降妖兽,按理说,极重名誉的道观,是不会做出如此不负责行为的。
“什么长老,哼!”,云英轻哼一声,面上似露不屑,看来她也心知肚明,观里派出的是何种货色,“本来掌门没在,戒律长老说这是大事,关系到清音观一贯声誉,打算让闲逸师叔跑这一趟,直接拿下妖魔孽障。谁知夙玉长老一直对闲逸师叔年纪轻轻就掌管观中要是有所不满,这会子更不想让他领了风骚。夙玉身为长老不好争持,索性力荐他门下两个弟子下山处理此事,想让他们借此邀功,也给自己立威罢了。不过说也奇怪,这事儿一直僵持不下,正巧遇上掌门回观中,原本以掌门真人的睿智公正,应该不会纵容夙玉长老的私心。可谁知,这次他却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让那两个年轻师弟下山去了,真是搞不懂掌门真人在想什么?这阵子夙玉长老好生得意呢。也不知两个半点修为都没有的毛头小子,能降住什么妖魔?不要伤了自己才好……”,云英微微蹙眉,看来她对这次观中的安排也颇为疑惑不解,可一时又无甚头绪,索性怔怔发呆。
“哎,掌门真人德高望重,又素来神机妙算,博洽多闻,他的决定必是有道理的,我们还是不要质疑的好……”,辰砂拍了拍云英的后背,劝她不要再钻牛角尖,说到底自己不过是有些好奇,打听几分罢了,何苦惹出云英的心事来,弄得氛围怪凝滞的。
正说着,听闻有人低声敲门,辰砂自告奋勇跳下床铺去开门,却没想到迎了位‘贵客’。
“呃,闲逸师兄,大晚上的,您怎么跑来了?”
按理说,以闲逸现如今在清音观的地位身份,就算有什么事,黑灯瞎火的也不会自己跑腿儿,差遣两个小道士来就是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没准真和云英有些瓜葛,跑来私会的!这么一想,辰砂觉得自己就是一盏明晃晃的油灯,碍了别人大事,再加上方才正聊到他的闲话,不由得口舌打颤,面色尴尬起来。
“谁啊?”,云英见辰砂半天没言语,也懒懒起身,趿拉着鞋子,跟了过来,未曾想她最在意的人,正卓然站在门外莲池旁,清透柔美的月光洒了一身,更显得玉树临风,如谪仙一般,尘埃不染。
待看清来人,云英算是彻底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理着头发,面色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心中暗骂辰砂也不给自己点暗示,“是,是闲逸师叔,有何事吩咐?还请屋内坐……”,她一边使劲往鞋子里登,一面让出地方,慌成一团。
“云英师侄不必多礼,入夜时分叨扰,原是我的不妥。方才师尊大人差我前来,请辰砂小师妹蓬莱阁小叙,惊扰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似是看破了云英的心思,又似是茫然不知,闲逸的吊稍狐狸眼依旧顾盼生辉,气定神闲的展颜一笑,微微俯身道了歉意,话说的妥帖周全,滴水不漏。
蓬莱阁在整个清音观的最高处,仿古籍中所记载的蓬莱仙境建造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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