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稍晚些的时候,安阳内城大街上。
时显虽然怒气冲冲地从堂弟家出来,可翻身上马走了没多久功夫脸色就渐渐变成了忧虑。
时显的曾祖母不过京畿农户,因与户部衙门下头的采买衙役同村,把自家种的东西贩进户部。她祖母就是因为送蔬果时偶遇殷大人心情好随口聊了几句,先是赠了银两送入学堂读书,后来入了官场又多有提携。因此殷大人在世时,时显的祖母从来不吝表达自己是殷党的一员。
但知遇之恩只是知遇之恩,时家又不是卖身给殷家的奴仆。所以在殷大人过世后,时家与殷家虽然比过去疏远许多,到底比起寻常人家还是亲近的。关于这一点,包括时显在内所有时家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李凤宁登基。
时家连殷家都不怎么肯“俯就”了,遑论一个年幼的亲王之女?不过是该有的尊敬和重视都有了,该有的亲近却半分没攒到而已。如果李凤宁今生止步于一介郡王,这般淡然相处倒也能得个自矜的雅誉,可李凤宁却成了天下至尊。
时显根本不用去打听,也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家会嘲笑她们。但现在,远远不是时家名声有瑕的问题。
时显无从揣测李凤宁内心真实的想法,虽然她认了时家子做干弟弟,但却没人敢拍着胸脯作保说她心里就对时家曾经的疏远毫无芥蒂。所以时显一直如履薄冰,甚至老大年纪还留在御前翊卫,半分都不敢提外放的事。她知道只要自己在李凤宁身边兢兢业业,这位年轻却未必心软的陛下就会顾念一份旧情。
也所以当时家的姻亲开始表现出恃宠而骄的样子时,时显才特别紧张。
但是她匆匆去了郡君府劝说不成,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重视亲人是个好品质,也要看遇到什么事,若是到了因私害公的份上,能以年轻糊涂脱身还算是好的了。
马蹄铁踩在青石板地面上踢踢踏踏的声音,渐渐地叫时显的一肚子怒气化成了忧虑。
真要因为萧令仪的任性毁了陛下的全局打算,真不是一个“万死”就能算完事的。到时候萧家再被打落下去事小,连累到时家又当如何?
萧令仪虽然一时犯浑,对夫君却是真心好。作为芸儿的妻主,时家上下都对她很满意,但是……
马身突然一顿,有人喊她,“时大人。”
时显怔愣好一会,才想起来低头去看,原来是有个认识的店小二拉住了马的缰绳。
时显脸色一沉。相熟的店家在路上拦客并非什么奇事,可碰到她心下烦闷,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这小二抢在前头来句,“殷六小姐把咱们整间店都包下来,专门叫小的候在这里等您,说是您来了务必要请上去。”
殷六包下整间店?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
时显心下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到底略了过去。她本想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殷六与今上的关系正是打听消息探问态度的不二人选,所以只犹豫了一瞬便下了马。
上楼进雅间。“慧冲今日怎么到……”才拉起一抹笑容的时显待看清楚屋内那人到底是谁的时候面色丕变,惊讶得呆立当场。
“愣着干什么?”上首那个歪在宽大坐榻上的人瞟了一眼过来。
她拉长着语调,仿佛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里却半点轻暖笑谑都没有。旁人许还不明白,跟了她四年的时显哪里能看不出来?
时显心下一凛,连忙翻身下拜,膝盖“咚”一声重重磕在木头的地面上,嗓门却不敢放得很大,“臣时显参见陛下。”
李凤宁不是个任性的人。
时显虽然礼行得规规矩矩,心下却有些发虚。
萧令仪从阪泉回到安阳后既不进宫又不去衙门的消息,是时显舍了面子死命拦下来的。她原想拼着她为欺瞒拖延而负荆请罪,总好过萧令仪渎职的好,但现下皇帝却出了宫。
是不是说,其实她没有拦这道消息,其实陛下也不会这么早知道?
但是她如果只是寻常出宫散心,为什么不去殷家反而会特地跑到郡君府的附近?
所以,她到底是知道,还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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