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好似得了癫狂症一样的家伙终于笑够了。阿尔斐杰洛用极轻的不屑声哼了一下。“你我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我当过首席?”
这话问得有点别扭。我早已不是首席,他无数次地提醒自己,等待对方这次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当我白痴?”楼上的男子噗哧一声,对他发出嘲笑,“上回你跟柏伦格的对话,我可是听得毫无遗漏,一清二楚!”
我低估了这男人,阿尔斐杰洛想。他毕竟是个龙术士,耳聪目明。而这里的结界并没有隔音的效果。阿尔斐杰洛自打进来的那一天,就通过铁栏上微微浮动的魔力流,感应到这里铺设着的结界非比寻常,十分复杂。虽然魔力很稀,但无疑有着多重强力的结界混合在一起。从日月光能不受妨碍地透射进来的样子看,这里并未设置卡塔特山脉的那种使时间错乱、好似永远定格在白日幻觉一类的结界;外面的虫子能轻易翻爬进来,因此也没有隔绝外部世界的结界。尽管较为常见的这两种结界在这座孤塔都不存在,但却多了些别的东西——某种更紧要更关键的、阿尔斐杰洛说不清的东西……
“你就是新首席?”见对方不搭理自己,贾修突然发出一阵几乎要让阿尔斐杰洛厥倒的高吼,声音洪大得仿佛能扫荡整片楼层的灰尘。“你是第几任?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我记得柏伦格叫你阿尔……阿尔斐杰洛。喂,你怎么又不说话?”
在这近乎封闭的囚室里,只能闻其声,无法见其人。阿尔斐杰洛只好全凭想象去猜测他的模样,他这一刻在做的动作。他一定踮着脚尖,一边用手捶打墙面一边对遥遥在上的高窗吼叫。厚重的黑石墙壁正发出啼哭,震颤通过阿尔斐杰洛倚靠着的石墙传到他身边。
自己若不回答,他就会一直这么吵闹下去。可阿尔斐杰洛已有些后悔跟他交谈。
“你该回答我。”贾修声明,“我比你年长得多。无论是当龙术士的年头,还是被关在这里的岁月。”
“如此算来,我也该喊你一声前辈。”阿尔斐杰洛尽量使自己的口吻显得有礼貌。
“前辈?不,你心里铁定在想,一个臭名昭著的囚犯,哪配让首席开尊口敬称一声前辈?”他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安静后,又开始用那好似能锯断铁栏一般的粗犷声音说道,“可你现在跟我一样沦陷在这里。你就说实话,你是为了什么事进来的?”
阿尔斐杰洛咬了咬牙,不说话。周围短暂地陷入了一阵令人难堪的死寂。
贾修坐不住了。“我知道,大多数进来的人都选择回避这种问题。其实我也听到个大概。不妨换个问题好了。”他粗哑的声音通过窗口清楚地传来,“现在是哪一年啊?”
哪一年。阿尔斐杰洛估摸他这么问的意图。他想算自己被困在这儿多久。也许我也应该早做准备。
“我的计数不灵了。”在阿尔斐杰洛回答之前,贾修便旁若无人地嘀咕起来,“他们给我换过六次牢房。之前刻的数字都白刻了。从关进来的第三年起……也许是第四年,我的记忆就混淆不清。”
“你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少年?”阿尔斐杰洛用略带了些幸灾乐祸的语调问。
关在他楼上的囚徒猛叹了口气。“哈,早记不清咯。我服刑的年头,比我做龙术士还要久。”
或许我会是下一个。阿尔斐杰洛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按在黑墙上的手。“记着,现在是1230年。”
“噢。”
男人粗率地应了一下,就没了下文。阿尔斐杰洛还在等他计算的结果,却听到手指摩擦头皮的声响。
“说了也没用。”贾修猛挠了一阵头,好像在和潜伏于毛发底下的虱子们较量。“我连我哪年进来的,都没啥印象了啊。”
颓丧地说完后,贾修再度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他粗重的嗓音使那震耳欲聋的笑声更显可怕,犹如山洪爆发,堤坝决裂。阿尔斐杰洛感到整座西塔都在剧烈晃动,仿佛危楼一般摇摇欲坠。
“那你就慢慢想。”阿尔斐杰洛不得不为他浑厚如钟的嗓门感到苦恼,“说来也是奇怪。塔墙的石头那么厚,你的声音我却听得如此清晰。”他掩耳盗铃般地用手遮一遮发胀的耳朵,好像这样做,住在东塔的守卫就不被惊动。
“哈,因为在我的脚旁,有一个小孔。”贾修止住笑声,愉快地回答,情绪里充满了战士得胜而归的那种喜悦,“这个角落的墙已经被我削薄了,中间打了一个深深的洞,现在,就差最外面的那块石头。只要把它推开,我就能重见光明。但眼下不宜打草惊蛇。”他的声音转为沉痛,依稀带着一丝隐忍,像在怜悯和鼓励自己,“这双手的指甲断了又长,用魔力催生了五十次不止,终于胜利在即。”
“你在刨地?”阿尔斐杰洛听完,惊奇地问道,不禁想象他那样做的姿势。奥诺马伊斯曾经介绍过,贾修是个胖家伙。他无数次地趴伏在黑牢隐蔽的墙角,用他脆弱的指甲割开坚硬如铁的黑石,企图凿穿它,浑身的赘肉都因发力而颤抖。阿尔斐杰洛尽情地在脑中描绘出贾修徒手凿石的场景,差点被逗得发笑。原来,这就是搅扰着自己多日好梦的尖锐摩擦声的真相。
“傻子,是凿墙。”贾修粗声更正,“我要打穿这堵墙。外面就是雪山。虽然能把人的卵|蛋冻掉,也总好过这里!”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在他下面一层的阿尔斐杰洛猜想,可能是他的身体太过肥胖,受不住他长时间俯身趴在墙角,嘴巴对准小孔与自己说话,所以时不时地坐起来缓两口气。“上帝一定体察到我的辛苦,才让我成功的。”
一个屠夫,竟也会赞美上帝,阿尔斐杰洛差点笑出来。而且要想打通塔身的墙逃到外界,得把洞挖得多大才能让一个胖子通过?你就不怕尺寸没算好,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在进退两难之中被哄笑的守卫们捞回去?
他想提问,贾修却仍在自顾自地唠叨。柏伦格曾对他说,人在黑暗中待久了,会变得寂寞,害怕孤独,渴望交流。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应该耐得住寂寞。然而贾修此刻的喋喋不休,恰恰验证了柏伦格的说法。
“第一次花了我两个多月才打通。每天只干一小会儿时间,积少成多。守卫来的时候,我就坐在它前面盖住它,一直没让他们发现。可惜啊,有次守卫要倒粪便,叫我把便桶递给他。那时候,洞已有十公分宽。我一离开,就暴露了!当晚,芭琳丝那臭婆娘就派她的跟班把我辛辛苦苦挖成的洞填补起来,整修得比我动手前还要坚固。我换了牢房,继续挖,可总是挖不了多久就被发现,每次最多只能挖成拳头大小。该死的看守!”贾修用他跌宕起伏的声音,狠狠敲击着牢房内的每一块黑石每一根铁栏。“我知道他们卯准了我,只好收手作罢,消停了一段时日。今年春天,我重操大业。为避免重蹈覆辙,进展一直都很缓慢。他们看见了,也没当回事。不过,我也该停手了。再这么挖下去,只怕到不了明年,又要换牢房喽。”
阿尔斐杰洛仰头看着铁窗,寻找月亮的身影。“这个洞直径多少?”他的询问声就如透进来的月光一样淡。
“直径?”贾修煞有介事地低吼,“你可别小看我。我已经吸取上回的教训。这次打的孔,就跟我的大拇指一般粗细。守卫绝不会看到。”
“你指望从这拇指粗细的小洞逃出生天?也许它只够你的卵|蛋逃命。”
“这——”
阿尔斐杰洛不管话音停滞的贾修,继续发问,“你是要打通塔墙,逃出监狱吗?”他把声音压低,面颊离墙壁更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何不使用魔法?”
“傻子,傻子,”贾修嘶声咒骂起来,“自大的傻子。”
“可是龙术士的魔法更快捷更有效,不是吗?”对于贾修的咆哮,阿尔斐杰洛回以冷冷的干笑,“虽然龙族传授给我们魔导是拿来防身御敌给他们卖命用的,可是他们遗弃了我们,我们也不必再墨守成规,替他们做牛做马了。”
“你要我用魔法越狱?居然……这么教唆我。”这个策划过无数次逃亡大业的男人,忽然用一种特别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好像阿尔斐杰洛开了一个不得了的玩笑。
“总好过徒手打洞穿墙。”他楼下的狱友为他的反应而笑,“你失败了那么多次,脑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阿尔斐杰洛话语刚落,上方的墙壁便发出了雨点般的悲鸣。
“我没想越狱!”贾修大声否认,使劲捶打着墙面,“我怎么会想要逃跑呢,”他刺耳地质问空气,激烈而又快速的语调仿佛是要让自己信服。“我这么做,纯粹只是无聊……无聊……”
“可你刚才还说——”
“我说什么了?你懂个屁!”
贾修的吼声如此粗蛮嚣张。一瞬间,阿尔斐杰洛竟觉得自己在跟迪特里希说话,只不过是疯子版的迪特里希。
可是,如此叫骂了一声后,贾修又突然敛声息语,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的死人一般,半晌间不说一句话。阿尔斐杰洛听见他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好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他被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折磨得疯了,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黑暗弄得精神失常思维混乱了。阿尔斐杰洛只能这么想。就在他因悲哀的思绪摇头叹息的时候,贾修粗野的声音又开始传来。
“唉,我真的是在这里住得太久了,糊涂了啊……”他重重地一拍膝盖,语气竟柔和了一分,“我怎么会想要越狱呢?好犯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牢里,不让龙王和看守操心,你说对不?”
这话听在阿尔斐杰洛耳中,简直就跟哑巴说笑话一样。怎么可能会有不想逃走、不想要自由的犯人呢?阿尔斐杰洛低头望着自己模糊在月光中的倒影,静静思量。或许是他尝遍了不计其数的方法,皆以失败告终,因此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那就要问你破破烂烂的指甲了。”阿尔斐杰洛也坐在地上,身体微倾,避免后背碰触到冰凉刺骨的墙壁。
“哈哈哈哈……”贾修又一次笑了,不过这一回要比之前收敛了许多,笑声和正常人无异。“逃出去,”他低沉地说道,“对,这就是我的目标。可我不该有这种危险的想法。”他停顿须臾后又道,“孤塔监狱没人逃得了。”
沉闷的话声逐渐停息在空气里,二人的谈话首度出现了中断。到这时,都没有一个守护者或者龙族过来探探究竟吗?阿尔斐杰洛为此深觉讶异。难道他们真的对孤塔的防御工事信心满满?不管那些冷酷无情的看守怎么想,他都已经受够和这个说话前后颠倒矛盾的家伙沟通交流。
阿尔斐杰洛凝视斜射进牢中地面的月光,黯淡的紫罗兰色眼眸深处一片虚无。时间的溪流在黑夜里缓步流淌。楼上楼下紧挨为邻的犯人,坐在相近的位置上,彼此间除了一片既作天花板又为地板的厚重黑石相隔,还有巨大的沉默横亘在中间。
初步接触下来,贾修已经被长时间的监|禁生活折腾得半疯半傻,被望不见尽头的等待逼得快要崩溃。可在阿尔斐杰洛的前方,何尝不是被同样的黑暗和绝望所笼罩,看不到任何获赦出狱的希望。他好害怕长此以往下去,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步他后尘,变成这副疯疯癫癫、又痴又呆的样子。阿尔斐杰洛必须排斥他。于是,他本能地厌恶贾修身上每一个令他厌恶的部分。但其中有一个原因,或许是他对这个男人感到厌恶的根本。
阿尔斐杰洛依旧望着月光流连在地上的晕影,淡然出声,“贾修,你为什么要与杰诺特私斗?”
这句问话悬在空中,直到十几秒后才被贾修接起。
“嗯?”他用他粗厚如石磨的嗓门狐疑一声,“杰诺特?”
“你已经不记得他了?”
“杰诺特、杰诺特……”贾修不理会对方的询问。他又像之前回忆自己的名字那样反复念诵起来,最后,恍然一拍脑门,“是啊,杰诺特。”
“你烧烂了他的脸,还能想起来吗?”
“当然。我怎么会忘记那个混账东西呢。”贾修的语气充满敌意,“我被关在这屎臭熏天的脏地方等死,他却在外头的花花世界自在逍遥。该死的畜生,多年以前我就该宰了他。”
“你们之间有什么积怨?”
“积怨?不,去他妈的,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诩正义的嘴脸,看一眼都想吐!”如果说,刚才的贾修像是个神志一半清醒一半糊涂的瘾|君子,那么现在的他,无疑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切断毒|品供给后彻底发狂的暴|徒。“烧他!耶稣在上,我要烧他个够!让他尝尝被火烤熟的滋味!我早该那么做了。”
贾修语调中的偏执与错乱,让阿尔斐杰洛背后升起了一阵无以名状的恶寒。眼下,他只能尽量保持住镇定。
“我还是不明白。杰诺特与你无怨无仇。我听人说,你们年纪相仿,出师时间很近,家也离得近。不仅是同龄人,还算同乡。”
“没错,他是布腊加人,而我出生在阿马兰蒂,离他的家不过二十多英里。我比他早受封四年,他一直把我当师兄看。可那又怎样?”贾修发出一声暴喝,“卡塔特的每一个人见着我都要让我三分,就他偏不。他最喜欢用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教训我,管这管那,对我的喜好指手画脚,每一次非要说得我哑口无言没法还嘴才肯罢休。那个白痴,想把我培养成圣人嘞!”
一只老鼠窜入阿尔斐杰洛眼帘,灰溜溜的身子甚是肥大。它在月光照耀得到的地方贴墙爬行,而后飞快地没入便桶下的阴影。阿尔斐杰洛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灵活地在木桶盖上来回攀爬。“我还听说,你酷爱杀人。不管老幼|男女,贫贱富贵,异族还是人类。”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一片不流动的死湖,“甚至还有守护者说,每次任务执行完,你都要杀几个人庆祝,犒劳自己。”
“哈,首席,你知道得倒多啊。”贾修笑了。他就连笑声都好似咆哮,“平常向你溜须拍马的臭屁虫一定很多吧?整日围着你叩拜行礼,低头哈腰,一口一个首席大人,哄得你飘飘欲仙。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咯。”
阿尔斐杰洛厌恶他的说话方式,包括他讥讽自己的语调,尤其讨厌他的笑声,总是那么钻心刺耳,怒火冲冲,带着一股子杀气。
“我对杰诺特做的好事,有没有人告诉你啊?”他讪笑道,“那次,绝对是我的毕生杰作。我总想再听一次那家伙的皮肤被烤得脆脆发响的声音。”
老鼠滋溜一下钻入墙缝,消失了踪影。阿尔斐杰洛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听凭贾修呶呶不休,陶醉地叙述着那段往事。
“那个白痴,瞄准与我结伴做任务的机会,又想对我说教。我早就准备好对付他的办法了。我把他按在炽热的火焰里,不松手,就那样紧紧按住,任由他惨叫不停,直到那张令我生厌的俏脸跟烤乳猪一样香得流油。要不是我的那个混蛋契约者及时赶到,阻挠了我,我已经要了他的小命!”说到最后,贾修几乎是在呼喊。他的声调异常凶恶,带着兴奋,情绪无比激昂,阿尔斐杰洛几乎可以看到他的唾沫正从齿间飞溅。“老天有眼,烧它,烧掉那张说教的嘴脸!”他狂啸道,“不自量力的家伙,会有这下场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老天确实有眼,把你送进了孤塔。而传言果真丝毫不虚,贾修就像他人描述的那样穷凶极恶,不可理喻,就连尼克勒斯那个缺心少肺的家伙都评价他难以用正常人的逻辑进行沟通。对有些人而言,伤人害人根本无需缘由,只凭个人好恶,贾修便是这类恶棍中的一个。就阿尔斐杰洛所知,杰诺特虽然正直高尚,但也有固执的一面,甚至是一个在精神领域有着严重洁癖的人。伊比利亚半岛执行任务期间,杰诺特曾试图改变阿尔斐杰洛对于理想的追逐,连自认彬彬有礼、宽宏大度的阿尔斐杰洛都被他惹得火冒三丈,遑论粗鲁蛮横如贾修这样浑身戾气的莽夫。可即使再怎么气恼,毁坏他人的样貌也着实太过歹毒,何况若不是贾修的从者及时出手阻拦,他原本是打算取了杰诺特的性命。杰诺特虽然识人不明,交友不慎,但他的俊脸总算没有被白白烫坏。贾修如今落到连自己入狱多久都已忘却的地步,才真是咎由自取。
阿尔斐杰洛强咽下对这男人的厌恶,冷静地指出他话里行间的疑点,“普通的火怎么伤得了龙术士?就算杰诺特不慎中招,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大一片难以愈合的疮疤。”
“我用的是龙火。我封存起来的、我那个从者的龙火!”
贾修回答得格外豪爽,口气中渗透着无以伦比的自豪感。听到这个答案,阿尔斐杰洛却感到浑身发凉。
“火龙族的龙炎?这一手真够狠的。”
龙炎能够焚毁万物,没有东西可以抵挡,何况人皮。龙炎造成的创伤通常很难愈合,即使是最优秀的治愈高手,都无法将伤疤完全去除。贾修用他封存着的龙炎打在杰诺特的脸上,然后紧紧地按住他。杰诺特因而错过了最佳的治愈时间。龙炎就此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永恒的丑陋烙印。
这在阿尔斐杰洛看来无比毒辣的报复手段,到了贾修这里,却成了足以令他骄傲的战果。
“因为我恨他。我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情感。你呢?你又藏了什么心思,要为那个白痴打抱不平?感激他平时拍你马屁,当你马仔?”
杰诺特会那样待我?那个把我的理想贬得一文不值的家伙?恐怕我们彼此都不想再见对方一面。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阿尔斐杰洛确实想为杰诺特叫屈鸣冤。“你觉得杀人很令你愉快?”
“这就是真实。”贾修坦然告之,“你想怎样批判我都行。那些正人君子的大道理,我听得够多了。但最好别在我的面前故作虔诚。还是你准备告诉我,堂堂的首席大人从没杀过人啊?”
“我确实手染鲜血,为了生存而杀戮。但我从没有喜欢过。我不像你,是个嗜杀成性还为此自鸣得意的屠夫。”
阿尔斐杰洛没能一下子控制住情绪,怒骂道,言辞颇为激烈。贾修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嘲讽地笑笑。
“那你真是个呆瓜。要不就是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以为杀过人还能回得了岸?”贾修再次大笑,“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世界的真谛吧。杀戮是一门艺术,是世上最妙不可言的事。我自幼就将屠宰猪狗牛羊视作家常便饭,十一岁便开始杀人,刀下之鬼早已数不胜数。你觉得我恐怖?不,我很诚实。强|权和暴|力统治着这个世界,你若狠不过别人,就是死路一条。你觉得我造了太多罪孽,死后该下地狱?那你就蠢透了。恐怕你得跟我去同一个地方。慈悲有什么用?弱者生来就要被强者践踏愚弄!”
我怎会落入这般田地,和这样一个疯子关在一起,成为楼上楼下的狱友。听完贾修的歪理邪说,阿尔斐杰洛不禁愤恨地感慨起来。
这一切都是卡塔特的错,是他们让自己蒙冤受辱。阿尔斐杰洛灰暗的心底再次涌起了要让卡塔特付出代价的决意,可是安抚的清风就如解救大旱的雨露那般来得恰逢其时。并不陌生的那股力量,扫空了他满腔的复仇烈火,将宁静与祥和带入他的胸中。残破不堪的心再一次得到抚慰。所有的决意都在顷刻间消逝无痕。
阿尔斐杰洛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支配着大脑,主宰思想,可他无法抵抗。“你没下地狱,但是无限期的监|禁处罚跟这没什么分别。”他无力地张嘴,轻声说道,心中倦意满满。
贾修开口咆哮,“我早该把那群腐朽的龙族都杀了!”
这话倒很符合阿尔斐杰洛的心意,但是他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方才在胸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昔日的梦,也早已破碎。阿尔斐杰洛压下心头的郁闷,疲惫地伸出手,轻揉自己胀得酸疼的额角,但只揉了两下,手就僵住了。猛然抬起头的阿尔斐杰洛,陡然凌厉起来的视线朝楼梯的方向直射而去。促使他这么做的,是一阵从塔底传来、逐渐扩大的脚步声。
阿尔斐杰洛立刻拂去衣裤上的灰尘,谨慎地站立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他离开墙角,走到栏杆旁,敛容屏气地等待守卫的到来。这会儿时间已过午夜,根本不是送饭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挑半夜给囚犯倒马桶,来的人会是谁呢?
楼上的贾修忽然变得焦躁起来,不安分地在宽敞的牢里踱来踱去。不一会儿,一头外表年轻的火龙族男子,手拿一串繁杂的铁钥匙出现在楼道里。他高壮的身形投在墙上,放大成一片黑影。这头面容冷肃、气质寒冽的火龙,阿尔斐杰洛对他非常陌生。他经过阿尔斐杰洛的牢房外,但显然不是为他而来。他沿曲折的楼梯攀向塔顶,在格格阶梯上踏出结实而急促的步伐,迅捷得就像一阵疾风。又过了一会儿,阿尔斐杰洛听到贾修粗重的喘息声,知道他俩碰面了。
咔嚓,龙族守卫把铁钥匙插|进锁里一拧,拉开牢门。沉重的铁栏门尖锐地叫喊着。
“你又来?”贾修的声音。“你打算教训我?”
“你惊扰了守卫们的休息。”火龙的声音。“我不得不教训你。”
“你敢?”
“有何不敢。如果没有契约的阻碍,我早就打死你无数次。”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啊!”贾修厉声的叫唤几乎要刺穿阿尔斐杰洛耳膜,“混蛋桑契斯,在契约名分里,我可是占据着主宰地位!”
贾修看似气焰熏天,但他的叫骂却不怎么有底气,隐约带着一股悻然,与之前宣扬那套杀戮哲学时的模样判若两人。阿尔斐杰洛甚至从他的鞋底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判断出,他实际上是在退缩。
“你是懦夫,是骗子,是魔鬼,唯独不是我的主人。”
桑契斯压着嗓音回复期间,贾修一直都没插嘴。与此同时,阿尔斐杰洛头顶的天花板上,响起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他据此推测,桑契斯已把贾修逼到了墙角。为了更清楚地知晓二人的动向,阿尔斐杰洛干脆移步到高窗下,关切地抬头仰望。
“你又开始挖洞了。”桑契斯愤怒地夺口而出,无疑发现了贾修留在墙上的秘密。“冥顽不灵。”他哑声嘶吼,“你逃不出去。我会看着你发霉发烂!”
沉重的响声嘎然划破监狱的空气,听得人为之心悸。那是拳头捶在肉体上的击打声,偶尔还糅杂了几次踢踹。贾修沮丧的叫喊充斥塔顶。桑契斯第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第二下是脚踢,踢中他的大腿。之后的重击,阿尔斐杰洛就再难判断了。
“停手,停手啊!你、啊!你这头长翅膀的臭蜥蜴——”
石壁隆隆作响。看来这头嚎叫的肥猪完全招架不住,已被揍得撞上了墙。桑契斯毫无停手的意向。他总共揍了贾修多少下,阿尔斐杰洛根本数不过来,只听见他落下的拳头犹如倾盆的暴雨一般密集,每一拳都没有打空。他狠狠地对贾修暴揍一顿,听得阿尔斐杰洛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让他几度担心,贾修会被他活活揍死。
突如其来的打斗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两分钟,单方面的蹂|躏就宣告结束了。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阿尔斐杰洛完全不知道贾修究竟挨了多少次拳脚猛击,只觉得,他至少丢了半条命。
“你是……白痴吗?!明知道自己也会痛……还要这样做!”贾修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用颤抖的话音发出控诉,仿佛只剩下这最后一丝吼叫的力气,“早晚有一天,我要杀、杀……杀了你。”
桑契斯没有任何回应,维持着骇人的静默。片刻后,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跨出牢房,把铁门关上,牢牢扣好。门锁发出铿铛的响声。
再次经过阿尔斐杰洛的牢门时,桑契斯用他透着凉意的红眸,朝试图窥视自己面目的红发犯人递去一瞥,眼神寒彻入骨,然后在阿尔斐杰洛带着忌惮和疑虑的注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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