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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拂过鬈曲的长发,温柔而和煦,透着花草的芳香。鸟儿在树桠上鸣唱,河流在山野间脉动,围栏里的家猪咀嚼着饲料,放养的鹅摇摆着身体在狭窄的泥路上行走。在这平凡的小镇里逛了这么久,尼克勒斯感觉世界是如此陌生。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令他不习惯不舒服甚至厌恶的一切。浑身汗味的工匠经过他身旁,挤撞了他一下,粗鲁地向他道歉。尼克勒斯没心思去管这人在嘀咕什么,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侧身躲开,才能避免被迎面走来的一个农夫肩扛的工具碰到头。商贩唧唧喳喳地在街头叫卖,妇女躲在深巷之中,对他的穿着评头论足,满嘴都是他听不懂的异乡话。狗看他脸生,沿路冲他吼叫,还有马房传出来的粪便气味,尼克勒斯几乎要晕过去。
若是平常,他绝不会离开安静祥和、美如仙境的卡塔特,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受罪,可他不得不来。虽然也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了,尼克勒斯却总也记不住地址,没有气味的引领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就在这令他嫌厌的镇子里,有他最熟悉的气味。尼克勒斯循着那股气息,终于在心情彻底变得焦躁前抵达了目的地。
房子的外观不经修饰,看不出任何可取的地方。屋主是个在这方面不讲究的人,显然兴趣不在此处。尼克勒斯有时真想提些关于改善环境的建议,他自顾自地想象门口种上鲜花、铺盖地毯、再把掉漆的墙面重新粉刷一遍会是什么样,尽管他自己的住所,自己从不装点,也没什么好装点的。
尼克勒斯陷入发呆的状态,盯着门上的木纹。我感应到了他,没理由他感应不出我。可是门依然闭得死死的。郁闷地思想斗争了片刻,尼克勒斯一咬牙,把手探向木门,急促地敲了两下,好像在做一件最棘手的事。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尼克勒斯往后退了一步,犹如受惊的飞鸟。一张和自己毫不相像的脸浮现出来。
“唉,怎么是你啊……真是稀奇。”
认出来者的身份,休利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立刻挤出笑容,可那里面总有种埋怨的意味,好像巴不得跟自己拉开距离。他会有这反应,再正常不过。尼克勒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假装不把休利叶脸部不欢迎自己的不自然表情放在心上,在一片寂静中与他对视。
休利叶对于尼克勒斯的意图十分清楚。他搓了搓手,礼貌而尴尬地笑一笑,表示道,“他在房间里,我去叫他。”
就在这时,稍里面的一扇房门被推出极重的声响,仿佛一阵能轻易将房屋拆毁的暴风突然席卷而至。
“不必了,叫他走。”——说话的吼声就如同真正的暴风——“我不想见助纣为虐的家伙。”
休利叶歪头瞅了瞅咆哮后甩门关上的希赛勒斯一闪而逝的影子,又无奈地看着屋外一脸阴沉的来访者抽搐的眉角,不知道该怎么办。尼克勒斯吞咽了两下口水,通过他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怒屋里的人。
门没有反锁,尼克勒斯拧动门把,把它轻声推开。哥哥站在窗边的背影毫无遮拦地进入眼帘,阳光勾勒出他微微颤动的身体线条,好像从头到脚都盘踞着一股无形的怒气。
“那么不欢迎我。”被那股怒气所慑,尼克勒斯轻轻关上门,不敢靠得太近,话声里不但有鼻音,还带了些讨饶和撒娇的意味,“我可是难得来一次啊。”
“你该看望的,是你那含冤入狱的主人。”哥哥没有回头。即使尼克勒斯作出示好的姿态,也没有使他的怒火有一丝消减。
“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证他,早就没脸再去见他了。”
弟弟不自在的口气让希赛勒斯颇为在意。“噢,你也知道羞耻的吗?”他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语气相当怨愤。“你的主人深陷牢狱,你却有心思到人界瞎转。”
“我是来找你的。族长罚我在母亲家里思过十天,不得外出。我刚出来,就想到找你。”
“闭门思过真是太便宜你这‘帮凶’了。他们该砍了你的脑袋!”
希赛勒斯得知尼克勒斯在审判会上指证阿尔斐杰洛杀人的消息后,当天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愤愤地下山去了。尼克勒斯在家中一连待了十天,眼看哥哥还不回来,只好亲自来洛桑请他。希赛勒斯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尼克勒斯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他只是一时气结才会如此,不会真的为了一个外人要自己死的。毕竟,血浓于水。
“我是你的孪生弟弟。”尼克勒斯强调。
“我没你这种甘心被人摆布的蠢弟弟。”
希赛勒斯用那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庞,做出一个怒火万丈、同时带着刻骨失望的表情,仿佛尼克勒斯自己在冲自己发火。笑容远比皱眉更适合那张脸,他苦恼地想。
“啊,想骂我,可得抓紧喽。也许哪天,我就突然不在了呢。”
尼克勒斯声音渐轻。他自嘲的语调充满了心灰意冷的情感,让希赛勒斯听了十分在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尔斐杰洛要是想不开,在牢里自尽,你说,我是不是也得跟着去啊?”
“别来这一套。”
“我刚和那男人断绝主从情谊,现在,难道你也不打算理我了吗?”
“自作自受。也不想想是谁的愚蠢造就了如今的结果。”朝面露委屈的尼克勒斯怒吼完,希赛勒斯的视线再度转回窗外,对身后的弟弟不管不顾。
很好,我和阿尔斐杰洛之间再没有和好的可能,这事我认了,可是连你,我最亲近的家人,一母同胞的哥哥,都对我这般无情。尼克勒斯拼命压抑住因希赛勒斯的话语不断从心底翻涌而起的怒火,提醒自己今天不是来吵架的,绝对不能控制不住情绪。
但是,自己已把姿态降到最低,无比谦卑恭逊地与之对话,依然看不见希赛勒斯有半点态度转好的趋势。尼克勒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皱着眉头在哥哥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什么也不说,偶尔伸长脖子,看看他是否愿意搭理自己。
尼克勒斯的踱步声让希赛勒斯愈加烦躁。他喝止了一声,然后走到弟弟跟前,如同上级命令下属一般地说道,“我问你,你在审判会上说的什么鬼话?”
“噢,那个啊……”尼克勒斯与他面对面,不太利索地低吟道,“我可能说得夸张了点。”
“夸张?你是在帮着外人陷害自己的主人!真受不了。你脑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稻草,不是浆糊,更不是肌肉。我很确定。”
尼克勒斯只想调节一下气氛而开了句玩笑,可是他的油嘴滑舌在希赛勒斯看来,却是完全认识不到错误的表现。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做蠢事还不跟我商量!”他粗重的声音饱含怒火,“你被雅麦斯骗得团团转,替他顶包,成了阿尔斐杰洛的契约者,现在又挑唆你去害他,你居然也会听命!你那么服从雅麦斯,干脆去当他的弟弟。”
“当不了。我是你弟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你想赖都赖不了。”
“你给我闭嘴,别油腔滑调的。”希赛勒斯怒冲冲地喝斥了一句,随后脸上的激愤转为怀疑,“是不是雅麦斯对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尼克勒斯的肩头抖了一下,眼睛往下移,恍惚地看着地面,“他哪会跟我说什么啊。我早就不和他来往了。”
撒谎的水准就同他傻乎乎地给雅麦斯跑腿的蠢举动一样。觉察到尼克勒斯胆怯的心理,希赛勒斯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按住弟弟的肩,丝毫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告诉我,雅麦斯威胁了你?”
动摇只存在于一瞬间。“是我自己做的主。我历来看不惯那男人。”尼克勒斯像磐石般顽固地回答,“那男人经常发表对现状不满的闲言碎语。我没完全冤枉他。”
希赛勒斯不再说话。那双刻满了失望的蓝色眼睛一直安静地望着咫尺之间的弟弟,眼神冷酷而愤怒。他盯着他至少超过一分钟,才缓缓地放开压住他肩膀的手。
正当尼克勒斯以为事情会以彻底的冷场宣告完结时,一阵强烈的震荡突然使他倒退了好大一步。属于脸孔的一部分皮肉顷刻间失去知觉,半张脸好似坏死了一般麻痹无感。他无法相信,希赛勒斯给了他无比结实的一拳,使出了这个形态下几乎全部的力量,把他的左脸打得扭向一侧。尼克勒斯的心随着痛感的降临冰冷下来。他绷紧面部,鼓了两下腮帮子,嘴巴微微蠕动着,从充满血腥气的口腔里吐出一颗牙,把歪斜的头颈慢慢转回来。
哥哥的脸颊就在前方,鄙夷与忿怒共存其上。“尽管你有男人的力量,你的勇气却不及小女孩。”
尼克勒斯隐忍的表情瞬间被暴怒所取代。“滚开,希赛勒斯!”他大吼一声,但没有还手。
希赛勒斯在没说完想要说的话之前不会罢休。他试图抓住尼克勒斯的衣领。“你的主人成了杀死预备首席的杀人犯。从此,他会被卡塔特所有人鄙视,臭名昭著,你也会跟着受其影响,在族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你们的荣辱是一体的,这么浅薄的道理你都不懂吗?”弟弟的衣服在他手中被扯得变形。“这回,你真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尼克勒斯顾不得回嘴,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挣脱希赛勒斯双手束缚上面,直到希赛勒斯吼出接下来的质问。
“母亲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的手被尼克勒斯粗暴地甩开。“我再差劲,总比负气离开的你要强!我才是她的好儿子!”
希赛勒斯原本就已显露出狰狞之色的瞳孔如今瞪得更大,仿佛眼眶就快眦裂开来。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差点让尼克勒斯以为他又要给自己一拳。
“你在我族的圣所、诸多族人面前公开作假证,冤枉无罪之人,难道要让母亲为你这卑鄙的行径骄傲吗?”希赛勒斯滔滔不绝的怒骂,就如雨季泛滥的雨水那般丝毫不见停止。“你从不用脑子。如果阿尔斐杰洛将来出狱——”
“你说对了!”被哥哥批评得体无完肤,尼克勒斯彻底爆发,破罐子破摔般地高吼道,“我蠢,我没脑子,我不成器,我犯了大错,你全说中,说得对极了!”他面红耳赤,咆哮得声嘶力竭,整栋房屋都好似在震动,“没错!我就是这个样子,死也不会改。所以,别说教了,省省吧!”
希赛勒斯的脸急剧阴沉下来,仿佛喝下了一瓶毒|药。他注视弟弟的眼神充满了悲凉和不可思议,脑袋情不自禁地摇着,好像面对的是一个无药可救之人。
“真不敢相信你是我弟弟。”他背过身,挡住窗户透进来的光亮,“我以与你是兄弟为耻。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此话一出,尼克勒斯慌了,怒气顿时全抛,惊诧非常。
“喂,别吵了。”休利叶的劝架声穿过紧闭的房门,声音里满含担忧和急切,却如同一阵沙哑的微风。“有话好好说。你们别吵。”
尼克勒斯犹豫着走前两步,望着哥哥背光的脊柱,嘴唇无声地蠕了蠕。“一码归一码。你不认我,这没问题。可是别连累母亲。你再生气,也不要把母亲扔在一边吧。”他尽全力思考让他回心转意的理由,“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早上还问起你呢。”
一提到年老病重的母亲,希赛勒斯的态度明显有所软化。“我明天就回去。”可他依然目视窗外,对空气说道,“但是你,最好快些走。”
“好,好。”尼克勒斯有气无力地呻|吟,朝死也不肯松口的哥哥瞥去一眼,“那你记着,母亲搬到‘龙之魂’北面的那栋房子住了。你别走错地方。”
“龙之魂”北面的大房子,希赛勒斯对其有印象。他记得那是一座三层楼的奢豪别墅,有独立花园,排水系统最先进的舆洗室和淋浴房,以及超大的地下酒窖。围绕在主卧室床上的帷幔足有三层。阳台正对美丽的龙海“龙之魂”,时时刻刻都可眺望海景。别墅外的环境同样令人心旷神怡,周边的每块岩石每棵树都能摆成瑰丽的奇景,特别适合养老。布里斯的曾祖父德米提斯、昔日尊贵无比的海龙王后裔最后的岁月便是在那栋大房子里度过,活到4780岁高龄寿终正寝。
卡翠纳早已没有力量维持海龙的形体,不再适合居住于露天的龙海,就和当年的德米提斯一样。因此,兄弟俩在“龙之寿”南岸为她搭了一座单人木屋,用长长的细杆子支撑在海上,供她安度晚年。为什么她会突然搬到尼克勒斯所说的那个风水宝地去呢?十天前,自己离开卡塔特时还没听说过此事。况且,那地方虽已闲置许久,然而没有龙王的恩赏和准许,血统平凡的龙族绝不可以随便入住。
希赛勒斯深觉事有蹊跷,赶紧放下姿态转过身,正欲询问,视野里却已没有那个混账弟弟的身影了,只有敞开的房门和望向自己的休利叶。
“他已经走了。”休利叶遗憾地告诉他这个显而易见的、令他悲伤的事实。
希赛勒斯朝这位与自己相识共处了百余年的男子看了一眼,惆怅的神情如爬出井底的枯叶,遍布他的脸颊。那片空白就留在身前,尼克勒斯走后的空白。希赛勒斯的视线慢慢偏转过去,长久地凝望着它,仿佛要站成一座望穿山崖的枯石。他们从诞生之初,便依偎在同一子宫,共享生命源泉,彼此之间最为亲密。在这一刹那,弟弟不见的这一刻,希赛勒斯感觉有某种东西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犹如风雨交加的寒夜里跌荡着的一艘孤独的小船,带着再也不可能被打捞上岸的预感,坠入海底。
……
尼克勒斯离开洛桑,返回卡塔特。侍奉卡翠纳服药休息后,他没有回平时栖身的龙海,而是来到母亲旧时的木屋,在四处转了转。
左脸持续疼痛。他伸手摸了一摸。浮肿的皮肤下,被打落的牙正在缺口里重生,很快就会从牙床中长出完整的新牙,代替被哥哥打掉的那颗。
尼克勒斯静静感受着伤口愈合的酸痛,怅然若失地面对龙海站了一会儿,然后登上房顶,在那里坐了一晚。
一个声音侵入他空白的大脑,不断回旋。尼克勒斯任其肆虐,始终目视远方天际的白幕,眼底一片虚无。
“尼克勒斯,你母亲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好些了吗?”那天夜里,雅麦斯找到他,如此开口问道。
应该是最终审判的前一天。尼克勒斯因阿尔斐杰洛的事心绪不宁,希赛勒斯便叫他早些回去休息。尼克勒斯先走了。不料,雅麦斯竟独自一人等候在他回家必经的路上。
“还是老样子,下不了床。整天喝苦药。”他古怪地望着将他拉到无人偏僻处的火龙男子,犹豫片刻后,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长老们还像从前那样,每天都去看望,关心她的病情吗?”
“特尔米修斯没以前来得那么勤了。母亲也不愿劳烦他。”
“噢?该不会放弃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得病只是因为衰老,不可能治好的。现在,能拖一天是一天。”
“真让人无奈。”
“是很无奈,可这就是常态啊。生老病死,就算强大如我们龙族都不能避免。”尼克勒斯本想简短地回答,尽量不与他多话,可是一想到奄奄一息的母亲,就不免悲从中来,向这头火龙吐露心声。哪怕他的关心是出于假意,尼克勒斯也感到很珍贵。只不过对于他出现在此的目的有点怀疑。“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事儿来了?好像很在意我母亲的病情似的。平常可没见你那么热心。”
“哼,看你跑前跑后,端茶送药,一副孝子的模样,有感而发罢了。”即使是回忆中的雅麦斯,也依然带着他平素令人讨厌的桀骜。“不过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尼克勒斯,你想不想为你的母亲续命呢?”
“续命?”尼克勒斯着了魔一般地复诵一遍,疑惑不解地望着他,“要怎么做?”
“别再让你的母亲挤在原来的老房子里了。那地方太简陋,根本不利于养病。我可以向火龙王申请,让卡翠纳搬到当年德米提斯的住所。那里山明水秀,屋舍敞亮。居住的环境好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卡翠纳由于年老,无法变回龙形本体,只能以人类的姿态生活。她常年住在两个儿子为她搭建在“龙之寿”南岸的木屋子里。虽然屋子清净雅致,但是地方偏远,冷冷清清的,房间也相当拥挤。卡翠纳久居在那里,难免病气缠身。事实上,尼克勒斯和希赛勒斯早就想改善母亲的居住条件。
“我会说服特尔米修斯每天给你的母亲诊治,用最名贵的药材,同时提供比现在好上一百倍的豪宅给她住,安心养病,度过最后的时光,怎么样?”
雅麦斯深夜孤身前来、拦截自己的意图正在逐渐显露。尼克勒斯浑身都充满警觉。“说得那么好,你肯定有什么条件吧。”
火龙无声地笑了。“很简单。动动嘴舌的小事。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明天出席审判会,指证阿尔斐杰洛是杀害雅士帕尔的凶手。用你母亲最后几年的安稳生活作为交换。”
“不行!我做不到!”在听到这危险交换的那一刻,尼克勒斯当场回绝,不带半分迟疑。
“我知道你有所顾虑。”雅麦斯牟然一笑,“但是,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会向火龙王求情,只把阿尔斐杰洛收押在孤塔长期监|禁即可,不会要了他的小命的。”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冷意,说话充满狠劲,“至于他人的闲言碎语……只要有我给你撑腰,看谁敢给你脸色。”
“不是这样那样的问题。”尼克勒斯焦躁不安,猛摇着头,“我不可能帮你诬陷阿尔斐杰洛的,你放弃吧。”
“其实,这对你没什么为难的啊。”雅麦斯嘴角微挑,冷笑道,“尼克勒斯,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和那个男人诚心相交了。你从以前就对人类存有偏见,否则我也不会把你收作亲信。我是最了解你的。你以为你真能和一个人类成为知己?你以为那男人真的会对你推心置腹?我明白,你只不过一时被那个男人哄骗,才会离开我。这点小错我原谅你。”
“你说完了?”尼克勒斯凉凉地斜睨着他,“阿尔斐杰洛如今那么凄惨,被众人背叛,我早就怀疑是你干的了,只是苦于无法揭穿你。你现在竟然自己把马脚给露出来。”他横眉怒目道,“我要向两位龙王大人检举你,收买假证人陷害现任首席!”
“哈哈哈哈,”听完他大义凛然的话语,雅麦斯狠狠地仰头笑了一阵,说道,“尼克勒斯,你应该明白,以我在卡塔特和火龙王心目中的地位,要让一个风烛残年、久病不愈的老人提前离世,且做得天衣无缝不使任何人起疑,不管她对卡塔特有多么忠贞,有多少功劳苦劳,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同样,我若想救她,让她得到最高的医疗水平和最舒适的养病环境,幸福快乐地颐养天年,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两种结局,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可要想清楚啊。”
“你、你——”尼克勒斯简直气得怒火攻心,语无伦次起来,“好啊……雅麦斯,好啊。你竟然、拿母亲的生命要挟我!你好歹毒的心啊!”他用颤抖的手指住对方的鼻子,瞋目切齿地怒斥道,“你就不怕我告到龙王那里去吗?就算火龙王大人包庇你,海龙王大人也是绝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的!”
面对尼克勒斯的指责,雅麦斯只是冷笑,“你别天真了。给我动动你那生锈的脑袋瓜子,好好想想。雅士帕尔在上任前突然死亡,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阿尔斐杰洛入狱之后,事情就此了结,两位龙王绝不会追查下去。他们早就想找人取代你的那个主人,现在又出了雅士帕尔暴毙身亡的事,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阿尔斐杰洛顶罪,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贬黜他。顺应两位老人家的心意,才是识时务的作法。”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尼克勒斯惊恐得连说话都破了音。他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雅麦斯的无耻。“明明是在陷害无辜,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你……一定逃不过天理报应!”
“天理报应,哈,你真会引我发笑啊。”雅麦斯抓住尼克勒斯的手腕,捏在手心里,几乎要折断它。“我从不信那些虚幻之物,我只信我自己!”他用力攥住海龙的小臂不让他挣脱,把他拉近自己,“尼克勒斯,你已经头脑发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吧,否则……”雅麦斯的声音倏地低沉下来,莫名恐怖,连没有知觉的人都能触及其中的阴冷,“连卡翠纳的最后一面,你也会见不到!”他如此宣布,“你如果真是个孝子,就为病榻上的老母亲好好着想吧。”
话音落下,雅麦斯便把他推远。那股大力使他踉跄了一下。意外地,尼克勒斯没有任何反抗,也不再咬牙谩骂。他在倒退的过程中用脚缓冲,站稳之后,整个人都静默下来,如死尸一般僵僵地待着。
虽然母亲已经无药可治,可是作为儿子的尼克勒斯,总希望她留在人世的时间更久一点。尼克勒斯的这一心愿,雅麦斯再了解不过了。
半晌之后,尼克勒斯终于抬起头来,正视雅麦斯,说道,“所以,那小子的死,果然是你在幕后操纵着的吗?”一双蓝眸死盯着对方,“告诉我,你如何害了他?”
“你不需要知道答案。”雅麦斯冷酷地警告他,“你只需照我的指示去做。”
尼克勒斯一瞥身旁的树丛,澹然而笑。他突然浮现的笑容给了雅麦斯很大的惊奇,不得不开始认真注意他的举动。
他看见尼克勒斯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把脚步停住,背脊挺得笔直。
“雅麦斯,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这是他就快屈服的信号。雅麦斯心中大喜,望着他的背影,愉快地催促,“说吧。”
“我为你感到可怜。”尼克勒斯如此说。
“哼,”这话让雅麦斯深感刺耳。他反讽道,“我看你是在为那个男人可怜吧。”
尼克勒斯没有应答,也没有离去,雅麦斯干脆走到他面前,拦住他,发现他的脸庞面无表情,唯有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为什么难过?”他不理解那些忧伤的含义。“高德李斯讨厌他的主人,长期与麦克辛分居两地。马西斯也早就跟那个毁容的男人分道扬镳。翁忒斯和费扬斯都不承认共生契约,不想做人类的随从。你和阿尔斐杰洛分开,就那么不能接受?”
尼克勒斯神色恻然地看着他,眼神无比清明,“我难过是为了你。你知道吗,你要是不磨灭你支配的欲望,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真心待你的人。那些追随你的人只是臣服于你的淫|威。神的宠爱不会一直眷顾你,总会有你失意的时候。等有朝一日你的威势锐减,你就什么都不是。”
之后,纠缠难解的树枝便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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