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条框来约束他,谁知父亲竟一句也没问。只心疼孩子受了委屈。
云扬也忍不住,伏在父亲怀里,垂泪。
好容易止了悲声。云扬悉心侍奉老人喝茶,洗漱,又脱了鞋,上了床,替老人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揉捏,舒活筋骨。
云大儒看着小儿子,眼里全是欣然笑意了。
“父亲,皇上派扬儿去西北参理政事呢。”云扬轻声说给父亲听。
云大儒连连点头,“我儿可胜任。”
云扬腼腆地笑笑,“父亲谬赞了。”
云大儒笑。
“父亲,扬儿想求您件事。”云扬郑重道。
“喔?”
“您是大齐首屈一指的大儒,文人学者,无不敬仰。扬儿想请您给您在西北的一些故旧门生和大儒们手书一封。”
“做什么?”云大儒不解。
“扬儿此次去西北,除参知政事辅佐郡主外。最想做成的一件事,便是兴西北民间教育。”
云扬掰着手指道,“一来兴办私塾,教化稚童。二来,兴办书馆。当此时,西北已经涌进十万秦人……秦地是诗书起源之地,此回移民,多是挑重镇老城迁过来的,那里的人读书的多,读书好的更多。只是秦的朝廷多重出身,寒士想凭读书科举入仕,很难。但齐正值新朝,用人不拘一格,亦是求贤若渴的。孩儿想,若是秦的有识之士,能在西北入籍,有书馆可供他们继续深造,将来科举,也更便利。再者,西北的文人也不少,只是民生艰难,没有过多银钱进一步深造。民间大兴书馆,也可替他们铺一条入仕之路呀!”
云大儒明白云扬的意思。这些事情虽是好事,但难在一要银钱,二要有宏学大师坐镇。他沉吟道,“扬儿的想法,倒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只是……”云大儒有些担忧云扬的身份。
“既是好事情,扬儿怎能将它办砸了呢?”云扬笑道,“圣上那,扬儿会说清。”
云大儒放了心。赶紧起身,立时铺纸提笔就开写。
刷刷刷,龙飞凤舞的几封信挥就,“他们几位是西北大学者。手下门生中,亦有不少出色之士。你尽可带书信过去,有他们相助,何愁没有博学鸿儒来到各处坐馆呢。”
云扬珍视地收了。
云大儒一番心情起伏,只觉气血充沛,感觉病似好了一多半。一迭声吩咐下人准备晚饭。
家人多日不见老爷子如此精神,都喜气洋洋。
家中云逸在城外兵营。蓝墨亭出京公干。只祖孙三代和儿媳一人,用了晚餐。有云扬和小侄子一左一右逗老人开心,云宅这一夜,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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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云扬待老人睡下。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房,才发现刘诩竟还在。
“呃?”云扬吓了一跳。
“陛下,您还在?”
刘诩掷下手中的书卷,又气又笑,“什么话。”
云扬吐了吐舌头,赶紧过来,“用过膳没?一直闷在屋子里?睡一会儿没?”
刘诩笑着揽住他,“你问这么些,我答哪一条?”
云扬愧疚地蹲在她身前,“对不住,只陪了父亲,忘了陛下。”
“哎。”刘诩叹气,拉他起来,“云大儒思子心切,病了这么久,是朕不对不住你们云家。”
云扬忙摆手。赶紧起身,忙着给她倒水烹茶。
刘诩倒是爱看他为自己忙活。怡然地靠在榻上,看眼前的赏心悦目。
“和云大儒谈了些什么?把他逗得,笑声我这都听得见。”
云扬一边弄茶水,一边抬头看她,“陛下可夸大了,云府宅子再浅,也不带鸡犬相闻的。”
刘诩咬牙探手,隔着矮案捏他下巴,“哪个是鸡犬?”
云扬一放松失了言,红着脸让她摸了几下。
“这是什么?”刘诩正上下其手,摸到云扬收着的几封信。
云扬看了看她,“呃,西北的事,原不知办不办得成,须先和郡主商议,再报与陛下。”
刘诩失笑,“人还没到西北呢,就和朕打官腔了?”
云扬摆手,“不敢。”
把信双手奉上。
刘诩何其聪明,看了信,立时想到了云扬的想法。
她凝目沉思。云扬也没打扰她,静静等她思索。
“先在西北试行。若书馆办得好,亦可推行到整个齐地。你提出由官府出面组织民间书官,请大儒。银钱方面,民间自筹,倒是替朝廷的官学,省下不少压力,这样办学,也更活泛呢。另外,秦人在齐为官的事,若掌控得当,也是可以一试的。”
“不过要从实务做起。”
云扬听她自语,笑道,“书馆还未起呢,科举也未赴呢,陛下先许官了?”
刘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打岔。你未跟朕全说实话,当我不知道?”
云扬吐了吐舌头。
刘诩放下茶盏,指了指他,“过来朕跟前,你话不说尽,言不尽实,不行,朕要夜审。”
云扬笑着放下茶具,从矮案后绕过来。到她面前,真撩衣跪下。跪正了,抬目道,“陛下请审,只是求陛下明察,莫让臣侍蒙冤才是。”
“未审先喊冤,找打。”刘诩爱得不行,咬牙。
云扬抿唇笑,垂头。
虽是说笑,但刘诩亦认了真。她示意云扬坐下,正色问道,“扬儿,西北政事千头万绪,你为何独独首抓书馆。你屡次提到科举之事,是在直指前朝的官制的弊端吗?”
云扬抿唇,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扬儿只是尽一个西北辅政的职责……”
刘诩抬手止住他,“你在去西北辅政,可胸中装的是整个大齐的朝局,是秦地未来的走向……”
这话有些重,云扬知道刘诩不喜他过多过问秦地的事,垂首道,“臣侍逾越。”
刘诩摇头。云扬在西北兴书馆的想法,隐隐与当朝格局相对。现下六部重臣,皆是慎言门生。阁臣,也由慎言亲自选定。虽是经她首肯,但慎言在朝中亦可谓只手擎天的局面。
前朝大臣,一人独大,非福即祸呀。显然,慎言更有此忧虑。这些日子,慎言在前朝,言行皆更加谨慎,新开的府内,一个门客也未养。去岁开了恩科,选上来的三甲和英才们,慎言一个也未收入自己门下。这些就已经表明慎言的态度,也不能不说他这是在用行动向自己表明心迹。
不揽权,不贪权,不专权……
可他这些做法,达到的效果却很微小。朝中,慎言权势,如日中天。而他的忧虑,也一天重似一天。
同样道理,慎言已经在前朝独当一面,同样有治国之才的云扬,就不该再出现在朝堂。否则极易使朝局分裂出帮派,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中。
而云扬如今提出来的兴办书馆,直接联系到了科举。不出几年,朝中格局必会发生变化。仕林中人,会成为清流一派。势力渐大时,慎言的权利就会被抗衡。
届时,云扬虽然不在前朝,但毕竟是他主持兴的书馆。他二人极易会被认为是在争权,争宠,争高下。其实,不在其位,就不该谋其政的云扬是不利的。
“你早在迁秦人入西北时,就想到这个了?”那几个移民之地,都是云扬拟的方略中定好的。如今看来,他是早有计划。
云扬点头承认。
“还有什么没说的?”刘诩探头看他眼睛。
云扬眼睛有些雾气,抬目看她,“陛下说过,子嗣要嫡出的。如今中宫势弱,慎言大人又时时不安,皆因前朝格局不均衡之故。而且等陛下诞下嫡子,中宫大人必然重新掌兵……”
他抬目看了看刘诩,“……至少会重新掌一部分兵权。”他明白,刘诩是不会让天下兵权尽收云逸掌控的。这样,他的势就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刘诩点头,算是承认了。
“到时,慎言大人留在前朝,您必托以朝政,到时,辅佐幼主,也可交给他。”
这事刘诩倒是跟慎言提过。
云扬垂目,“恐臣强主弱,慎言大人怎能不自危呢?其他阁臣又如何自保呢?朝中风气会向那一处发展呢?”
刘诩沉了好一会儿,叹气,“扬儿,你总是……哎……那日朕还说,慎言做事被动,须朕时时拿着小皮鞭赶着,才肯往前迈一步。”
“前朝的事,怀妊的事……我反复琢磨过。知道都是顶顶急务。但总想着,缓一段再着手处理……实在是……”
刘诩笑着叹了口气,笑意却达不到眼底。身为一国之主,却是天下最累心的人。时时刻刻算计,不能对任何人存一点私心,天下为公,却是皇上最大的悲哀吧。
“你比我冷静,亦比我……”刘诩沉沉叹气。她和云扬,同是宫里出生的孩子。都曾是储君。他们对事务的看法,惊人的相似和默契。就像她囚云扬在临渊。云扬一丝怨怼也没有。因为情形反过来,云扬也会对她做同样的事情。
君,是一国之主,从来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所以,不能以平凡人的喜怒哀乐来要求他,看待他。所以,云扬看出她的纠结,看出她的动摇,看出她的颓殆。他试着,用另一种方式,极温和地表明了自己的忧虑和态度,又想了个最温和的办法,试着一点点解决问题。让她不至于难受的同时,也让她传递了些许急迫。
刘诩斟酌着说,“扬儿,你,慎言和户锦,虽是侍君,但你们却都是谪子。只有我不是。但我对谪子的执著,却绝不是因为这个,希望……你能明白……”
这话题涉及到了子嗣,云扬无法接话,他止住刘诩,“云扬明白。”
刘诩亦明白云扬的为难,她展臂揽住他,“去西北吧。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在这里,我会打起精神,做出个皇帝的样子来。相信我。”
云扬郑重点头,“是。扬儿相信,宣平帝,会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