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号(下)
且不说宝翔这边的盘算。苏韧处于别人家的鼎盛奢华中,自是笑里藏针,睁着两只冷眼静观其变。他本负责迎宾,忙到近开午宴时,才正式落座。他的位置就被安排在在沈凝之侧,除了他,周围全都是文质彬彬的学苑新进。这桌人一边玩赏主家梅花之景,一边引经据典助兴。苏韧不善雅谑,默然微笑而已,感觉酒虽满口余香,佐酒之菜则略嫌酸涩。
此日天公作美,筵席四周园林的梅花恰开到好处。真增一朵太繁,减一朵太素。枯枝绿萼,衬深红如脂,浅白如粉。梅花于玉笛笙歌之中沁芳,满座裙钗以外动人,颇有大隐于市的风流。苏韧无心陶醉,对面前的海味珍馐又意兴阑珊,只留意着宝翔的动静。
在苏韧眼里,那宝翔穿得格外浮夸,笑得不三也不四。亏得他有王爷头衔,并无人敢怠慢了他。主人与宝翔等显贵同桌,寒暄殷勤,劝酒频频。沈明穿一身紫袍,虽然显得隆重,但配他的萎黄面庞,肥硕身形,倒更像只立秋后的大茄子。
沈凝不改常性,身为少主,却还没有客人们一半的精神。吃了不多几杯,他便借故逃席。他悄悄告诉苏韧:要去书房写完那篇梅赋,又托他帮着应付。
苏韧心中好笑,想这种场合,一片文章打什么紧?但别人的事情,只得随他去了。
虽此等奢华,可比蟠桃盛会,但在座都是肉做的身子,哪里有神仙的胃口?过了两个多时辰,酒菜已撤了又上,上了又撤,足有三四遍。沈家僮仆还是如蝴蝶般,端着出炉的酒菜,不断穿梭席中,但已经没有几个人再动筷。
女眷那边,苏韧不得而知。她们的卷棚里有几位当代一流的说书艺人,讲些旷男怨女痴情小说。而男人中爱喝酒的,尚能借着酒劲打起精神,说点酒话;不爱喝酒的则懒得多说,多少显出疲态。席面上有人散开衣襟,托腮听戏。有人起身散步,四周闲逛。宝翔那桌的人,身份最高,也最讲究。从主人沈明带头,络绎离席,纷纷去为贵人各自特别安排的房间更衣。名为更衣,实为休息。富豪筵席,如有妾侍随侍在侧,即便在主家春睡片刻的,亦屡见不鲜。
苏韧想:以宝翔早晨的神色,定有秘密无疑。只不知宝翔要如何做这勾当?若无十分把握,岂不是引火烧身……苏韧思虑着,只觉得有人拉他衣角:“苏大人?”
他低头,见一名戴银项圈的垂发小僮,于是笑问:“唔,何事呀?”
“苏大人,小的是大奶奶房里小厮。你家娘子随我们大奶奶到春院探望老夫人去了。她要我来告诉您一声。”
苏韧心头一热,想自己老婆到底不比外人。
这等小事,还要知会他。师友同僚,全是烟云。世上能共进退的,唯有一起养过孩子的夫妻。
他抓了把桃仁,放在小僮兜里,问:“你家老太太今儿没有出来见女客?”
“没呢。”那小僮环顾四周,踮脚轻声说:“我家老太太又犯病了。现如今除了常走动的张太医,又添两位太医来会诊。她吃药时不要别人,只要我家大奶奶。所以大奶奶这两天索性搬到春院伺候她老人家去了。”
苏韧啧啧:“你家大奶奶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孝顺媳妇。”
小僮仆闪眼睛:“本来就是嘛!”
苏韧又问:“老太太到底是何病症?我起自民间,朋友不少,许能找偏方来供她老人家。”
小僮摆手道:“您别费心了。我家老太太的病,哪怕华佗重生,都不能好利索了。她平日只是有点健忘,不爱说话。发病时心慌气喘,直嚷嚷身子骨疼,说话也只有我们大奶奶能接得上来……所以她们这对婆媳,比亲娘儿俩更贴心呢……苏大人,您要我递话给苏娘子么?”
苏韧想了想:“烦小哥你说我知道了就是。”
他摸出块碎银给那孩子,说:“留着买糖吃。”
那小僮得了赏,欢喜地走了。
苏韧擦了擦嘴,再抿了口酒,发现有片白梅花瓣沾在酒杯壁上。
他用手指挑出它来,对光细瞧,觉得与江南之梅花不尽相同,因此,莫名有丝怅惘。
他抬头再看,宝翔已不见了。而早先离开的国公蓝辛倒已回到了座位上,饮得畅快。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沈明换了身文士式样的白袍,出现在主位上。
沈明年老体胖,到了下午没有睡过,似有点疲倦,但目光依然炯炯。
今天的重头戏还没开始。以沈明这样经过大世面的人,定然不会懈怠。
此时,邻座的薛翰林等人,也坐不住了。大家请苏韧在晚宴正式开始前,陪同他们去逛逛沈家园池。他少不得含笑应承,便无暇揣度宝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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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宝翔在沈府的行动,可谓计划周详。他们不仅事先在锦衣卫衙门数次预演,而且与蔡述安插在沈府内部之两名亲信仔细磋商过。可以说,间接得倒了躲在幕后的蔡述之赞成。
简而言之,北海帮打算“狸猫换太子”,把今夜沈明用来显摆的重头戏换个“主角”。
来沈家的宾客都已经知道:沈明从武当山,花大功夫以重金请来一尊元始天尊铜像。虽说铜像不大,但相传是唐朝时留下的古代道教圣物,由孙思邈带去武当山的。其工艺精细,更是无以复加。沈明准备在赏梅夜宴时拿出来供众人瞻仰,而后正式奉在沈府新落成的道观中。
宝翔这边,据线人多方探明:沈明将铜像接回后,就放在一他所珍爱的紫檀木箱中。这箱子也是有来历的,但外面人不太知道。原为□□时宫内所制的“九子连环箱”中一只。唐王府与蔡府,各有一只同样的箱子,四只在宫内,另有两只不知去向。箱子的所在,是园中沈明常住的一间大卧室。即便他有时不在此处过夜,每日也会去进去独自呆上至半个时辰,看看自己的爱物。至于这爱物是什么,府里人都说不清楚。可宝翔却一清二楚————正是那条差点缠死他的南洋黄金蟒。
宝翔打算偷梁换柱,以金蛇换天尊。不仅在众人面前出沈明一个大大的丑,而且借此风波向皇帝揭露出沈明的不臣之心。蔡述那日在沈家庄外,曾问宝翔哪个人属蛇。宝翔嘴上说不晓得,可心里记得明白:皇帝和自己死去的娘同一年生的,正是个属蛇的。
沈明豢养金蛇,以为玩弄的宠物……若传入皇帝的耳中……
然而,计划归计划,虽然每一步骤都算计过去,每一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每一个地方都有人接应,甚至计划以外,又预备下数种应急对策。宝翔依然知道:行事绝不可能密不透风,毫无瑕疵。稍有差池,可能粉身碎骨,还连累了兄弟们。
不过他这个人天生胆大。过了那么多年,他觉得事情要么不做,做就有风险。人想多了,毫无意义,徒增忧愁。他总信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宝翔是北海帮的老大。而他的老大是老天爷。只要天不厌弃他大白,那么自己只管放马去做。如果有一天,天真嫌弃他了,那么他坐在家里吃吃喝喝,也可能睡一觉就去见阎王了。
这些都是场外的话,且说苏嘉墨逛花园的时候,宝翔已得手了一半。
老七本事不小。他领着菊榜魁首黄银官,所闹出的滑稽动静,早已吸引了卧房守卫的注意力。
而换上家丁衣服的宝翔,已暗渡陈仓,如走高空走悬索一般,小心翼翼摸进入了沈明卧室。他是一回生,二回熟。青天白日,眼神好使。他顺着记忆里那条软梯,入了凿井旁蛇穴。
算他运气好,黄金蟒正盘成一团小憩。宝翔当然不会和蛇兄放啥交情,麻利地以蛇药迷昏了它。他再取出一个备好的大袋,将蛇装入其中。黄金蟒分量不轻,他虽有轻功,但背着如此重物跳下凿井,也绝非容易。于是乎,落地不太稳,摔个狗啃屎。
好在无人在侧,北海龙王,并担心现眼。
他放下袋子,四处找寻箱子。等找到时,已汗流浃背。原来沈明屋里,不开一扇窗子,又同时燃了七八个壁炉,热得已像初夏。宝翔想:大概是老东西寂寞,怕那金蛇冬眠,所以才弄得这样热?他倒不怕花了他老人家的妆容么?
宝翔思及此,不禁哈哈一笑。虽然九子连环箱的锁极难开,但遇到宝翔这种开锁奇才,也只用一炷香的时间。箱子里,果然是尊两尺许高的元始天尊塑像。
宝翔说了句:“天尊,委屈您老了。”
他把只能微微动弹的金蛇放入箱子,算了算时间,可与计划差不多。再落好锁。
九子连环箱不同寻常。上雕九个童子的眼睛,都可透出箱子内物事的光泽。
然这条蟒蛇与铜像,本来都有金属光泽,即便察看,都觉得天衣无缝。
天尊铜像同样很沉,宝翔将其纳入口袋。背在背上,打算趁人不知鬼不觉,由原路返回。
窜上屋顶,他长出口气,一边腾跃,一边想:今天真够顺手!回去要发动兄弟们,救济百姓,成人之美,做满三百件不留名的好事,以圆苍天老大的功德。
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从房顶上跳到一条窄窄的阴暗廊道里。他只要进入廊道那端,沈府留给蓝辛更衣的房中。再把袋子放入以芳芳名义带来的那个空乌木箱子里,他自己这步算成了。
至于如何运出,如何处理,不需要劳他动手。
岂料宝翔刚哈哈完,有个同样家丁装扮的人,从廊道那端迎面走了过来,同样背着个袋袋,同样正咧着嘴,想必刚哈哈完。
见了宝翔,那人陡然一惊。他腿脚发软,面色惨绿。
口袋从那人肩膀上滑落在地上,哗啦咣当,落了满地。
那是几件女眷首饰,一条火腿,两件织锦缎服。
“我,我,我,什么都没偷!”那家伙战战兢兢说,为表清白,松手把袋子全放在地上。
宝翔恍然,原来来者是个浑水摸鱼的偷儿。
这里不是华容道,自己又不是关云长,即便狭路相逢,也没必要上演什么恩怨戏。
而且自己蒙着面,露脸的不是对方么?
他笃定地点头,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也什么都没看见。”
那小子点头:“嗯啊。”
两个人对视,那小子又说:“大侠,你,你,你不要杀我。”
宝翔说:“我为何要杀你?只要你不碍事,我也不碍你事。你转身走吧,我也转身走。”
那小子答:“嗯啊。”他转过了身。
宝翔也转身,想绕道把袋子放下。何况自己过了点不露面,会引起怀疑了……
谁知那个小子竟然撒开脚丫疯跑,大喊着:“来人啊,来人,抓贼!”
宝翔一听,差点背过气。想,世上还有那么不在道上的傻小子?
自己紧要关头,竟以江湖规矩行事,一样是傻小子!
他想归想,懊悔已来不及。听闻耳后人声,他已知如今没法按计划,去蓝欣那边了。好在他轻功过硬,脚下飞快,不一会儿,即跳入座僻静的小院。此院中水声叮咚。喷泉,小溪,水池,瀑布,各色水景俱全。四周栽满桂树,无数花苗,层叠种在模仿世间各种桥形的花圃里。
他回头看,只见院门口有道柴扉,挂着“燕子春泥”的竹匾。
宝翔心道:女眷们都该在前面看戏听书。我先在此地暂避,躲过风头便好。
他再一嗅,闻到院落里飘着的股药香味。出于好奇,他走到扇半开的窗下,朝里窥视。
一个丑陋的丫鬟正蹲在地上,拿着把蒲扇,给小火炉加风。炉子上放个药罐。另一个相貌娇俏的丫鬟,坐旁边翘着腿看,一手拿个碟子,正吃零食。
那丑丫鬟抱怨说:“姐姐你们都好命,总能出去开眼界。只有我,每次都留下做苦差。”
俏丫鬟说:“还能怨谁呢?要不是大奶奶心好,你这样子,哪能留用在老太太房里?”
丑丫鬟气得龇牙,跟炉子有仇似的,使劲扇。
俏丫鬟又道:“太医他怎还不来?我每看着老太太针灸,心里都慌得厉害。虽然咱家有钱,但病成老太太那样,算不得享受。不过,假如我们少爷肯娶了我,哪怕我老了全身瘫痪,我也心甘情愿。在那时之前,我先把人间荣华富贵都享尽了。”
丑丫鬟白眼说:“姐姐就别妄想了。别说咱们大奶奶在,就是大奶奶不在,少爷能娶你?他眼里只有书里面那个叫颜如玉的吧。要我说,人要先苦后甜,才没白活一辈子。你们长得漂亮,总想先甜了,后面啥都不管。将来老了,莫要后悔!”
俏丫鬟撅嘴说:“哪轮到你来教训我?你这副尊容,可能先甜吗?”
宝翔听到这里,那个丑丫鬟并不怎么丑,那个俏丫鬟也不怎么俏。
他随手捡了鹅卵石,丢在一盆花上。俩丫鬟唬得住嘴,跑出来看。
宝翔一转身,进了里屋。里屋和宝翔常见的贵人室内并无二致。只桌子中间有幅木制微型水车,极为精巧,弄得屋内有轻轻轮转水声,甚为可爱。他再往里走,见一张海南黄花梨架子床。床上幛子轻掩,朝内睡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
宝翔倒吸口气,想难道这是沈明的夫人?他哪里弄来这么个人,与他常假凤虚凰的戏……
他背着铜像,行动不便。事已至此,他放弃了带出府的计划,若丢在老太太的房里,也是个办法吧?正在这时,幛子一动,老妇人惊醒过来,蓦然转过头。
宝翔忙闪躲在床侧,花架子旁边。但老太太只轻微喘息,没发出一点声音,应未察觉屋内有人。
这时,外头俩丫鬟的声音倒是传入屋内来。
“要不……是风大弄得吧?”
“谁知道……啊呀药……”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又进来个年长的仆妇,问:“你们可见可疑的男人进来?”
“没有。这屋里连老爷都不能随便进来,还有哪个男人敢进来啊?”
“……唔,估计不是府里的贼,往外边逃了吧。你俩上心些,大奶奶等大姐发汗了,就会过来伺候老太太吃药。老太太还没醒?”
“没。快了,今儿老太太睡得长些。希望能就此好点……”
话音刚落,就听到她们说:“大少奶奶来了,还有客人同来。”
宝翔暗中叫苦,想这下难以抽身,他匆忙中再往里退,居然闪进了一件半圆形的梳妆室。妆台四周,挂着许多女子的日常服装。面对穿衣镜,他瞧自己背个袋子,活脱脱个贼。
只是,外面都是沈家的女人,怎么出得去?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时,蓦然听到一个熟悉声音道:“不劳烦旁人,头面我自己弄弄就好。”
他眼睛一亮,这个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正是他的义妹谭香。
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谭香竟在此处出现了……人若不信缘,真的不行啊!
他正想着,谭香已掀开帘子进了梳妆室。她见了宝翔,大惊失色,正要叫喊。忽然变了脸色,闭紧了嘴。而后,她拉紧帘子,压低了声,说:“大白?”
宝翔感动,谭香居然这么快认出了自己……但这时,他已无法解释更多了。
他低声说:“设法帮我出去。”
谭香咬住唇,急中生智,耳语道:“你先披件女装,带上风帽。”
宝翔没法权衡,只好迅速照做。
这时,外间的老夫人忽然说起来话来,语音含混,二人听不清楚。而陆氏回答镇定,语气温柔。
谭香又耳语道:“她们现全围看着少奶奶老夫人,无心注意这边。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不见得有人会发现。”
说完,谭香径直打开帘子,大落落往外头走。宝翔毫无声息,如影随形。女披风宽大,袋子在他背上也无妨。
原来,这屋里有个饮茶角落,开了个天井,推开角门,能直接走到外面的花圃。
谭香一直等他们走出春院,到了片凋谢的竹林,才说:“我上次来问安,老太太正睡着。走过那里,所以会知道。我得赶紧回去,就说趁她们忙,我自己去找我落下的荷包了……哥,你快走。”
宝翔情不自禁,握着谭香的手。一时无从说起,只能咬牙离开。
他出了竹林,似瞥见短墙后一个人影,跨着药箱,已跑进春院去了。
宝翔闭眼想:凡事看运气罢了。自己扮成这样,哪个人能认出来?
就算认出来,最多以为我在沈家干偷香勾当。不过……连累谭香或谁的清誉,则大过意不去。
天尊像即便是宝物,也只得沉了它。他想着,将手中布袋往身边的湖池里一扔。
他拉住风帽,快步往自己更衣处奔去。
好不容易从后窗进了里面,已听到奉命候在门口的王府下人在催:“王爷,您酒醒了?”
宝翔把女装塞入衣箱,立马脱下家丁号衣,里头早穿戴好了驼色缂丝袍,镂花赤金带。他捞件玄狐坎肩,套在袍外,擦了擦手,才缓缓应道:“不成器的东西,你们急什么?”
他回到筵席上时,天色快近黄昏。华灯四照,亮于白昼。
不过,还有很多客人和他一样,算好在这时候回席继续开吃。所以,他不算惹眼。
宝翔与蓝辛对视一眼,胜过千言万语。蓝辛舒展眉头,给他斟满热酒。
“沈明离开好一会,好像出了纰漏?”蓝辛说。
宝翔与蓝轻语数句,隐去春院之事。蓝辛皱眉,再展眉。
宝翔没坐热椅子,见沈明已回转。
老富翁面不改色,环视客人,对宝翔格外礼貌些,举杯敬了酒。
宝翔笑道:“沈老爷,方才去哪里费神呢?”
沈明哈哈道:“无事无事,有客人不慎醉酒,老夫去关照一二。”
过了一个时辰,众人都坐定。沈明才道:“老夫有件宝物,请众位一观。来!”
只见四个小厮,抬着口黑檀木箱,搬到花园中间一张石桌之上。
连女眷都蜂涌到卷棚下面,想看上一眼。
沈明从怀中取出钥匙,高声说:“至尊好道,英明仁爱。老夫东施效颦,素日倾慕玄理。这次老夫发愿,一定要从太岳请尊仙翁来,以全老夫之志。这尊仙像乃唐人精品,举世无双。请列位观赏。”
落锁开箱,沈明的一脸笑容,僵在面上。
众人定睛,无不失色。
只见一条金黄大蟒,慢慢爬出了箱子,蛇尾一扫,石桌啪啪作响。
那蛇在灯火下,被凉风一吹,起了精神,对主人沈明,吐出红信子,昂头而起。
女眷中胆小的,忍不住尖叫失身。如芳芳那样纤纤弱质,吓得当场昏厥,引发一片骚乱。
宝翔暗自好笑,想曲折一番,还是达到了目地。
蓝辛则故意发作,问:“沈老爷,请我们来看的就是您这个宝物?这蛇的样子,似与您熟捻。还是说,那仙翁一路来,变成了它呢?”
沈明无言以对。愕然半晌,忽然狂笑,可见已经气急败坏。
但他即刻恢复了常态,答道:“此事老夫暂时不明,但深感抱歉。假以时日,老夫必然会给众位一个解释。”
众人由震惊慌乱,变得鸦雀无声。那黄金蟒蛇,缓缓爬至沈明脚旁,如古藤饶树,轻缠上他。沈明并不急于撇清,只冷笑数声,意颇狂傲。好像是表示自己无所畏惧。
宝翔起身,与他圆场道:“今天这种事,古来罕有。大家莫怪沈老爷,也只好如此了罢。”
他说完话,在人群里瞧见了苏韧。苏韧看他的神情,已知玄妙。
宝翔觉得,苏韧似乎下定了决心。到底是什么,自己无从得知。
他预感:今日设计沈明,恐怕做得真不如计划中的干净。
所以目的虽然达到,自己却半点开心不起来了。
那一夜,宝翔没睡好。他想沈明这种人被激怒,必将不择手段。
若报复起来,至少他与苏韧,有一个要倒霉。
他还没想到,比这更坏的事,紧接着就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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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宝翔一起身,待洗漱完毕,便径直上衙门去了。帝京的巷闾间尚洋溢着新春喜气,满大街都是道吉语声。他路过菜市,隔帘窥见一群上京贩特产的年轻农妇。她们穿红着绿,挽着胳膊,那样子甚入宝翔的眼。他左顾右盼,一扫昨夜欠觉的颓唐。
到了锦衣卫府,他持着马鞭,一路跑入后堂。远远看到几位兄弟齐集于此,他蓦然松口气。
“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他寻思:即便沈老儿反扑而来,我等有何可惧?
他再一瞧,兄弟们人手一碗炒麻豆腐,吃得正欢。
看到宝翔出现,正在盛豆汁的小飞道:“老大,我替你留了份儿。”
宝翔接来就吃,吃着吃着,见几个兄弟笑得暧昧,便问:“如何,昨天沈家事可笑?”
蓝辛摇头说:“哪是笑那个?我看昨日还算顺利。虽老大遭遇小险,但沈明吃了大亏!”
金文文捻须,递上一张顺风耳报,笑说:“老大先看看这个。”
上面刊着“惊天秘闻----金蛇狂舞豪门宴”,还配了个插图。把主人沈明画得圆胖如萝卜头,把那蛇则画得妖艳精怪,足有三个沈明高。人蛇相对,俩俩张嘴。宝翔喷饭,直叹画者有才。
老七咽下麻豆腐,道:“好吃!老大,今天早饭都是人家专门弄得,白送!”
他一说,众人又笑得暧昧。只有小飞僵着脸,对宝翔耳语道:“是勾栏胡同口的娘子家送来的。他们说是你订的,但偏不肯收钱。娘子说,有要紧话知会你,求你早上去一趟……”
宝翔有点吃酸。原来他早年曾有个相好。那女子与爱小老婆的男人闹翻了,在勾栏胡同口开了个小吃摊自谋生路。后来不经意间,搭上了宝翔。宝翔发动锦衣卫人旋买(1)外食都上她那边。于是她一年发迹,两年买楼,三年当上了铺子老板娘。再后来,宝翔少年人心思不定,她对他由热转冷,自招个账房先生做当家。如此,宝翔便绝迹不去。但二人并未绝交。逢年过节,宝翔常让亲随送去点礼物,她常回送点他爱的小吃。包括这炒麻豆腐,正是她拿手好菜。
现在她又如此热情,岂非有所变故?但青天白日请他去,账房先生置于何地?
不去,不仗义。去,颇尴尬。
宝翔和众人再聊了几句,审时度势,料定沈明暂无因查出祸首,便更放心些。
他环顾,问:“冷松六哥尚未到?”
“想必宫里有什么事耽搁了。老大你忙你的去,等会儿再回来也一样。”蓝辛怂恿道。
宝翔熟知去那娘子家的路,犹豫片时,叹气仰脖说:“哈哈哈,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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