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煤气灯的火舌、窗外晴空的余晖照射下,十二万分敞亮的房间,为此无端生出一股从后脊骨攀升而起的阴冷错觉。
商人打了个寒颤。
“好在大自然是青睐于优胜者的,远早在这些贫贱、低微的人出生前,他们的血脉里就被刻上了‘死亡基因’。”干涸的血腥气味从不在柔软的尸体上飘散出来,成为了佐证医生话语的铁证,“你看,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些基因就会迅速地跳出来,背叛它们寄宿的主人,勇敢而果决地掠夺走这些人的生命。”
他那冷峻的激情险些将科学写成了神谕,他说道:“现在,我们就站在时代的转折点,一个高等人种全面制定规则的新局面——我们甚至可以说六十年代的那场‘瘟疫’是神赐予人类进化的诺亚方舟。”
好在商人对此深信不疑,并未怀疑对方或只是一个头脑聪明些的宗教疯子。
因为他非常清楚对方口中的“瘟疫”指的是什么——1866年,伦敦边郊曾突发了一场疫情,他们一整个实验研究都是以此为契机展开的。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并不知晓疾病的根源是由于矿石开采导致的,瘟疫率先在不少做苦力的平民之间蔓延开来。
那些受到感染的男性和女性大多出现高热、腹泻、幻觉等症状,而由于医疗水平以及资源的有限,高热往往会诱发如肺炎等其他疾病,以至于夺取了许多人的性命。
就在当局畏惧霍乱重演、焦头烂额之际,伦敦上流人士可没有和破船共沉沦的打算——他们大多早早收拾钱财带着家眷仆役,马车叮当地躲出了伦敦,去往领地避难。
但时隔不久,医学界对此展开调查,却得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论:
瘟疫人际之间传播效力并不广,除非长期逗留在疾病发源地,几乎不会被传染或者出现任何病症。而疾病,其实也不存在什么直接致死的可能性,那些突发高热的人,只要原先营养充足、体魄健康便会痊愈。
甚至,痊愈后的男性会发育更加健壮,获得更明锐的五感和更优秀的体能;女性体态更加优美,生育周期则会变短,排卵期出现明显反映。
于是一如他们逃跑时那般果断,贵族们又纷纷返回英国的心脏,并且以最快速度控制了疾病发源地。
这块土地的所有人林惇公爵为此获利颇丰,不少上层阶级都为了获得更优秀的后代而收买他,于是公爵甚至干脆在矿产地边上修建起了一个专门开放给贵族子弟居住的庄园:占地约三百英亩,大片的花园式住宅,还可以携带仆役和车马,一年收费近八百英镑。
这些孩子们在这里接受最好的治疗,摄入充足的营养,大多都能毫无波折地度过感染期。受感的贵族小姐成了内部联姻追捧的对象,男性获得更高的声誉和家族的重视。
时至今日,近二十年过去,由这场疫情所引发的、有助于人类繁衍的现象,简直甚至为幼儿夭折率不下的的英国社会注入了一记强心针。
同样也为我们的这名“医生”阁下,一个纯正的科学迷狂者,灌了一肚子迷药。
他原本就对人类遗传有着浓烈的兴趣,四十七岁那年便曾将达尔文有关群的平均值定律以及偶发变异理论应用到人类个体中,并发表论文轰动了整个生物人类学界。
他向来认为无论政治艺术科学任何方面的天才都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诞生于家族的遗传。
疫情发生后,他更加坚信,人类内部也存在着族群的相互吞并:只需要让死亡基因这枚潜伏在劣质人种中的炸弹爆炸,再由优秀的受感者或是拥有优秀天赋基因的人相互婚配,就会为大英帝国培育出最高等的人种。
这番怪异到令人啧啧称奇的理论,却切实的吸引了一众自命不凡的“高等物种”参合进他骇人残忍的试验中来。
他们花费大量资金从黑市购买林惇庄园的矿产,迫使原本就身体孱弱的人受感,并用高热带来的死亡淘汰掉其中的一批人,再强制那些幸存下来的受感者受孕,目的是从中监测,孩子是否遗传了父母那些劣质基因。
这简直称得上是一个利益复杂纠葛的“产业链”——医生的合作者,可不仅仅是一名跑腿的普通商人。
他此刻刚刚结束了上一段宣讲,轻轻用指端敲击着桌面上泡制标本的一只巨大玻璃器皿,再没有什么开口将话题继续下去的兴趣——医生自认为是个严谨的实干家。实干家可不会将大把时间用在“布道”上。
被他注视这的婴儿胚胎悬浮在略微有些发黄的透明溶液中,苍白蜷缩着,正紧合眼睛,仿佛依旧在母体的羊水中安眠似的。
“我的同伴,出发吧,”他轻声说,“去为我找到重新洞开伊甸园的那块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