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看着殿前这边,不知发生了何事,看样子是老二被这千姓汉子给欺负了?
“去去去,都给我滚蛋,一天天的不消停,也没见捞出朵花儿,你们不烦道爷我烦了,今天道爷我这地儿关门了,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别逼道爷我出手赶人!”千姓汉子转头看着池塘那边,怒色吆喝道。
汉子话音刚落,池塘那边,和赵牧灵同龄的八个少年纷纷从水中跃到岸上,胖子武玄和林阳并肩而立挡在众人身前,身后几个少年不约而同把水里几个白胖的小家伙像拔萝卜一样一个个拽上岸。
没料到这个汉子会突然大发雷霆,出言赶人,几个小家伙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一排排光着屁股向观外走去。
待到走到了那几阶台阶处,也就是一丈观观门处,有个小家伙糯糯怯怯的声音才响起:“你今天还来卖糖么?”
不见有人转头,只有声音响起,看来确实被吓到了。
赵牧灵知道是玄冥街的那个小家伙,便收起自己的情绪,耐心回道:“今天我有点事,一会儿你没事的话来可以我家。”台阶下再没有声音了。
池边少年八人向殿前千道人一拜,也准备离去。
“怎么?这就要走了?几个小的也就算了,你们也听不懂话么?鱼就算了,连朵花儿都没捞上来今天你们也想走?”千道人卧回地上,言有不喜就闭目不言,不怒而自威。
赵牧灵立在一旁,见此情景,有些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
池边一众少年毕竟不是刚刚离去的那帮光腚的娃娃,不至于就被汉子两句话吓到,但此时也是站立不安,走也不敢,不走也不是。
胖子武玄和林阳相视一眼,皆向前一步稽首弓腰,胖子难得不再吊儿郎当,一本正经说道:“既然前辈这样说,那小子愿斗胆一试。”
说罢,胖子回头看了一眼赵牧灵,便与林阳双双跳入池中,顿时,池中雾气蒙蒙,水波粼粼,水浪一圈圈自池塘中心荡漾开来,似乎与平日里来玩耍的那个池塘已经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赵牧灵立在檐下,浑身突然隐隐作痛,是那夜雨的冻寒开始发作。
赵牧灵习惯性抬头看天,果然,阴云蔽日,微微凉风自池中荡起,却并没有凉爽的舒适,反而像是给浑身割了千百道口子,赵牧灵满头大汗,青黄的脸变得胀.红发紫。
道人对此似乎毫不察觉,并未理睬一旁的少年。
看着胖子二人,岸边六个少年无不提心吊胆,心中捏着一口气,在几个少年眼中,池中阵阵涟漪似是惊涛骇浪,微风徐徐胜若剧骤狂风,生怕哪阵不起眼的风浪就会将胖子二人扑倒。
常人若是瞧见几个少年这幅景象,心中不知会怎么想,水里两个不就是去摘朵花么?
花是平日花,池是平日池。
池中,虽然早有预料,但胖子还是始料未及。
自踏入水中那一刻,景随时移,虽有天赐的一副好体魄,加上自小就会来池里不时磨砺,可胖子知道,若一刻不慎,此时身躯上刀劈斧凿的痛楚还是随时都会让意识湮灭,只能凭着意念谨守最后一丝清明,麻木向前。
每行一步,便多一座泰山压顶,每一呼吸,便是冰封火灼,这哪里还是那个从小到大每月月初都来游玩的池塘,分明就是人世的炼狱,随时都在考验着身心最终的极限。
胖子看着一旁的林阳,入池后,这家伙就时喜时怒,俞癫欲狂,怎么喊也不应,看情况并不比自己好过。
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勉强求得自保,胖子又一步踏出,险之又险,差一点失去意识,回头一看却是一片汪洋,那个狗日的说的回头是岸来着,略微适应,再向前踏出一步......
赵牧灵对池中少年二人“涉水”取莲并无丝毫察觉。池中微风过处,只感到寸寸断的痛楚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之后却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只不过对少年来说,这是一次世上最痛苦的轮回,因为一朝梦回处,正是六年前真实的经历。
六年前七月十五,正是少年七岁生日,姐弟二人早早就自北山采回了果子将糖果子做好,准备下午去卖,姐姐将鱼缸里攒了许久的几条小黄鱼烧了一锅鱼汤,买了少年最爱的肉包,用剩下的面粉蒸了一个大寿桃,是少年出生以来最隆重的一个生辰。
可是那天没有等到一起吃饭,姐姐突然说道:“马上就蒸好了,我累了,去床上躺会儿,你看着火。”这正是少年第一次听自己姐姐说她累了。
那个时候,赵家二郎无忧无虑,还很开朗。
姐姐让看火他就一直看着,在厨房里一声声喊姐姐也不见答应,那就只能坐在灶前,一个人一直等,“火都熄了姐姐怎么还不来嘛,今天是我的生日呀,好饿哦!寿桃到底是个撒嘛,要弄这么久哦!”
少年时候心思跳动,一念之间或在天外。
等呀等直到天边泛起了血红,少年方才七岁,坐在灶前又困又饿,甚至都忘了生姐姐的气,在厨房喝了满肚儿冷水,走起路来晃晃荡荡在肚儿里响嗫!
摸摸索索进了右侧堂屋,钻进姐姐被窝里很快就被困意淹没。
小时候,只要困了马上就能睡着。
只迷迷糊糊听见,姐姐温柔在耳边说着:“二郎,好好活着,每天都要好好活着!”
那天夜里,少年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仙人,说要教他天下无敌的武功。
池塘那边胖子脸色惨白,已经摘得一朵莲花上岸,林阳也摘得一朵,正返回岸上。
猛然醒转,赵牧灵双眼恢复清明。泪湿灰衫,在胸前化作两块黑斑。才发现,只是旧梦重温。
“怎么,你们几个要不也去试一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啰!别说道爷不给你们晚辈机会,”也许是汉子的天赋使然,不论什么话,只要从这汉子口中说出来就肯定变得惹人厌,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汉子还是颇有些指点天下的风采,豪气干云。
几个少年看着池里那已经开了很有些年头的几朵洁白莲花,风姿曼妙,随风飘摇,说不动心,怎么可能,可少年几个也有自知之明,连林阳都差一点栽在里面,真要取莲,莫说上岸,定是要越陷越深,说不定就是永不翻身。
而且,取花之人早已经选定,无可更改了。
汉子躺在地上,看着赵牧灵却是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你也去试试?”池边众人两两相顾却是无言,并未看那地上躺着的“前辈”,都看着殿前那个身形枯瘦的同龄人,有疑问有担忧,神色各异,气氛为之一紧。
赵牧灵并未回应,汉子一声诧破沉默,神神叨叨:“因缘法定,天意使然,凡事都讲个缘字,得道是缘,道失亦是缘,缘生缘灭一念间,他人难为我易至,我易至处无人迹……”话说一半,难得正经。
果然,汉子还是那个汉子,突然转性是不可能的,除非天地倒转,再一开口又是惹人厌烦的口气了:“道爷的花儿都摘了还不滚蛋,道爷我这儿可不管饭。”
池边一众遥遥一拜,转身离去。胖子双手捧花,人胖花无暇,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老二,一起走?”
赵牧灵知道胖子是好意,怕自己触了汉子的霉头:“没事,我找道长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胖子叹息,转头离去。
少年时,有一个日日玩在一起的伴儿,你知我意,我懂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