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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此情可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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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姨自嘲地笑了几声:“没想到?没想到还会跟他们联手设计我?”

    “我以为今日来的会是大公主。”

    “这事都是我在一手操纵,和大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绿姨面无表情,“你要对付就对付我。”

    “事到如今,你以为大公主还可以脱身吗?”宰相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说,“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这样做?”绿姨接过她的话,黯然地说,“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

    宰相有些于心不忍:“绮绿……”

    “我与你只差一岁,他人从小就喜欢拿你我来对比。你自幼聪慧好学,待人温和有礼,我便被批评为何只顾玩耍,对人过于性情。你做好一件事,娘亲就问我为什么不做好那件事,你做任何事,娘亲都要问我为什么不像你那样做。”说到这里,绿姨已是满脸愤恨,“到后来我们一起服侍陛下,连陛下都经常问,为什么我不像你那般善解人意。最后你终于不再跟我争,走上了仕途,可我从小带大的茹芸还是不如你教导的芙茵。茹芸是大公主,明明就该接位,为何你怂恿陛下遣她出宫?我倒想问一句,茹芸哪里不如那个软弱无能的黄芙茵?”

    “绮绿,你总是这么偏激。”宰相长长叹了一口气,“茹芸和芙茵都是陛下的孩子,我与你都应尽力辅导,只是茹芸的性子太冲动,这样不计后果的人如何能当一国之君?”

    “为何不能?”绿姨一手指向还未醒来的黄芙茵,“难道这种不争气的人就可以当女皇?”

    宰相脸色一沉,大喝一声:“绮绿,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理!”

    绿姨被喝得身子一抖,吃吃笑了起来:“姐姐,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宰相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朝她伸出手,说:“绮绿,过来,跟我走。”

    “不,”绿姨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跟你走的下场是什么。”

    “我会向陛下替你求情。”

    “求情?”绿姨自嘲地说,“又要我活在你的恩惠之下吗?”

    “你我是姐妹,何来的恩惠之说?”宰相一步步朝她走去,“一切都会过去。”

    绿姨死死盯着她,任由她抱住自己,安慰说:“没事了。”

    “为什么我总是不如你,”绿姨喃喃自语,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为什么……”

    宰相的身子微微颤抖:“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优秀。”

    绿姨呆呆地说:“是吗?”

    “是。”宰相说,“不管他人如何说你,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妹妹。”

    绿姨闭上眼,无声地落泪:“这么多年我到底在和谁争?”

    后面士兵已经拥上围在他们身边,宰相放开绿姨,任由士兵将她压住:“绮绿,我从未和你争过什么,从未。”

    从头到尾看了这出戏,我只能长叹一声,明明是亲生姐妹,却因为嫉妒而蒙蔽了心智,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黄茹芸与黄芙茵,真是可悲。

    “接下来,”宰相双手负在身后,叹气说,“去华明府。”

    周卿言已替黄芙茵解开穴道,她听到这话后微微踉跄,颤抖着问:“要去找皇姐吗?”

    宰相回首看她,面色沉重:“公主,臣不得不去。”

    黄芙茵一手抚上额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宰相关心地说:“公主若不适的话就先回宫吧,这里自有臣处理。”

    “不。”黄芙茵摇头,眼中有着从未见过的坚决,“我要与你一起去。”

    宰相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我们去时,黄茹芸正在房中焦急地等待,见推开门的是我们后大吃一惊,接着便是傻傻愣住。

    “你们……”她顿了下,呆呆地问,“绿姨呢?”

    “大公主,”宰相首先迈进了门,神色严厉地说,“绮绿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黄茹芸看向宰相身后的黄芙茵:“芙茵你……没事?”接着看向我与周卿言,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你们背叛了我。”

    “皇姐,”黄芙茵忍不住开了口,“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什么?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黄茹芸脸上不见慌张,嗤笑着说,“后面这么多人,难道不是来抓我的吗?”

    宰相面无表情:“来人,将……”

    黄芙茵着急地看了眼宰相:“相爷,让我单独和皇姐谈下好不好,我……”

    宰相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大公主必须即刻押进天牢。”

    “可她毕竟是我皇姐!”黄芙茵失声叫道,“她还是公主!”

    宰相无情地说:“谋害皇族,即使她自己是公主也是重罪。”

    黄芙茵哀求地说:“相爷,求求你了。”

    相爷微微动容:“只许一会儿。”

    黄芙茵大喜,连忙谢道:“多谢相爷!”正欲走向黄茹芸时,黄茹芸却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说:“不准过来。”

    黄芙茵一惊:“皇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黄茹芸嗤笑了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既然输了,自然有我自己的去处。”

    黄芙茵苦苦哀求:“皇姐你这又是何必,一切都可以再谈。”

    “你没听到相爷刚才的话吗?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她一脸决绝,“事情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就不再想有退路。”

    “公主何必如此偏激?”宰相淡淡地说,“犯了错还有改正的机会,失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茹芸不为所动:“既然失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罢匕首更加贴紧脖子,一条血痕缓缓出现,她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痛,满脸淡然。

    “皇姐!”黄芙茵被吓得一抖,“你不要冲动!”

    黄茹芸凄然一笑:“芙茵,我什么都抢不过你。”她半合起眼,盈盈泪光闪动,“如今我认输。”

    “公主莫要冲动。”我在她还未下手之前叫住她,“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何事?”

    “那日你与我说的那名与二公主通信的男子,人在何处?”

    “我不是说了吗?他死了。”她愣了下,继而嗤笑,“怎么,要拿他来取笑我吗?”

    这样消极的态度真是与周卿言那日一模一样。“我并不是拿他来刺激公主,只是想让公主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我看向黄芙茵,“二公主,这事情还是由你来说吧。”

    黄芙茵上前几步,双手不停地拧着袖子:“皇姐,吕晨和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黄茹芸嘲讽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我亲眼看到他约你私会的书信,难道有假?”

    “皇姐,你完全想错了!”黄芙茵急忙否认,“吕晨、吕晨是相爷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说罢不安地看了相爷一眼,相爷却面色不动,完全未被影响。

    “好,好一个相爷。”黄茹芸摇头大笑,满脸自嘲,“原来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也不自知。”

    “不是这样的,皇姐你听我说。”黄芙茵解释说,“吕晨虽是相爷派到你身边的奸细,但从未说过你一句不好,反而跟我处处夸你,言辞之中满是对你的爱慕之意。我瞧他这般喜欢你,就打算向相爷禀报,让她成全你和吕晨,谁知你却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

    黄茹芸听完屏息凝神:“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自然。”黄芙茵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皇姐?”

    黄茹芸这才彻底愣住,靠在颈边的匕首也稍微往下了点:“吕晨是真心、真心喜欢我吗?”

    “是!”黄芙茵看向我,示意我拿出那根簪子。

    “大公主,”我看着她,问,“你是否将他的尸体抛在了林子里的那片湖里?”

    黄茹芸唇瓣微抖,半晌后才喃喃说道:“是。”

    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簪子,缓缓走向她:“这是我当日落崖时在湖底一具骷髅旁捡到的。”

    她神色微动,死死盯着我递过去的簪子,最终缓缓放下手,颤抖着接过了簪子。她仔细地看着簪子,手指轻轻抚着簪尾的紫罗兰,又哭又笑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黄芙茵轻轻地说:“吕晨失踪前跟我说过,他正在准备皇姐的生辰礼物。”

    黄茹芸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目光露出惨淡之色:“这是他给我的生辰礼物吗?”她反反复复摸着簪子,泪水一滴滴落到簪子上,浸湿的不知是簪子,还是她的心。

    她开始笑了起来,却极度苦楚:“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将她手里的匕首拿开,黄芙茵第一时刻冲上前抱住了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竟有些心酸了起来。

    若她嫉妒心不那么重,若她不要那么冲动,若她肯听黄芙茵和吕晨的解释,那么事情也不会落到此刻这个地步。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手扳过我的肩膀,淡淡地说:“别看了。”

    我顺从地别开眼,说:“好。”

    悲伤的事情总是容易感染他人,我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复杂。

    宰相派人押走了黄茹芸,黄芙茵一直牵着黄茹芸的手陪在她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华明府,只剩下留守的官兵和无措的奴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我与周卿言也随他们一起回宫,离开时特意与小葡打了招呼,这十几天的相处里,虽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有些不舍。

    圣女国的皇宫并不华丽堂皇,更多的像是一个威严偌大的府邸,低调沉稳,饱含风霜。

    宰相将我与周卿言安置在了偏宫,并未再质问我们,黄芙茵也不见人影,约莫是在陪黄茹芸吧。

    经历过今日的事情后,我觉得十分疲惫,疲惫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疲惫到周卿言递给我一棵甜李时,也只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不用了。”

    他倒还有力气开玩笑,说:“你会后悔的。”

    不过一个李子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吃吧。”

    “沈花开,你这根木头。”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李子塞进我手心,“我千辛万苦替你要到的东西,你竟然不要?”

    我眼皮一跳,千辛万苦?

    “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紫刹果。”

    他忍俊不禁,笑得十分好看:“如果是呢?”

    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李子”:“难道它不该是紫色的吗?”叫紫刹果不是吗?

    “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我被他说得语塞,只好悻悻然地说:“好吧。”

    “明日就是你毒发的日子,赶紧吃了吧。”

    “嗯。”我将果子送入嘴嚼了嚼,又苦又涩,这解毒圣果味道并不好,“相爷怎么会答应将紫刹果给你?”

    “这个嘛……”他笑了一声,故意卖关子说,“不告诉你。”

    我皱眉:“莫不是你要留下来当黄芙茵的皇夫?”

    他并不回答,只是笑着调侃说:“你是在害怕吗?”

    我倒了杯茶喝下,冲淡了口中涩味:“将你京城府邸的地址告诉我,我会去转告玉珑,你过得十分滋润。”

    他轻哼了一声,正色说:“今日已经是二十二日,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启程回京。”

    我应下:“好。”

    这时琳琅进来,恭敬地说:“沈姑娘,周公子。”

    我眯眼,对了,还有个琳琅:“何事?”

    “沈姑娘,二公主叫我来告诉你,大公主想见你一面。”

    我愣了下,点头说:“好。”

    “请跟我来。”

    我跟着琳琅走了一段路,到了无人之地时她突然跪了下来,哀求地说:“沈姑娘,请你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宰相,我是迫不得已才出卖二公主的。”

    原来她也知道我在怀疑她和绿姨之间的关系。

    “我之所以出卖公主,不过是因为馥桃在绿姨的手里,我若不替她通风报信,馥桃恐怕就没命了。”

    我今日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闲事:“起来吧。”

    “姑娘这是答应我了吗?”

    “我不会告诉宰相,但你最好自己向二公主坦白,不然又如何去救馥桃?”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一定照姑娘所说的去办!”她给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我去了黄茹芸所在的监牢。

    她一个人被关在僻静的牢房里,除去门口守着的两名狱卒,近处没有他人。

    琳琅偷偷塞给狱卒一些银子,狱卒就识相地和她一起退了下去,牢房里只剩我与黄茹芸。

    她再也不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意气风发,没有了华服与娇俏的额坠,没有了爽朗的笑容与清爽的鞭子,只剩下一袭囚衣,以及苍白憔悴的容颜。

    她笑了下,一如初次见面时的友好:“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我摇头:“并没有。”

    她低头,咬了咬唇:“我知道我如今十分狼狈。”

    “等你出去就好了。”

    “出去?”她仰头看了眼牢房,“这里是天牢,进来了就没有出去的机会。”

    我说:“二公主会帮你。”

    “是啊,芙茵会帮我。”她低低笑了起来,“芙茵……会帮我。”

    我走到她身旁,伸手拍上她的肩:“你不要想太多。”

    她仰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疑惑:“花开,我不懂。”

    “不懂什么?”

    “当初是我救了你和周卿言,是我带你们进了圣女国,是我承诺放你们出去给你们紫刹果,可为何你们要背叛我?”她眼里没有伤心,只有疑惑,“难道我真比芙茵差那么多?”

    “你一点都不比她差。”我顿了下,继续说,“我与周卿言倒戈芙茵,不是因为她好或者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心想叫芙茵死,而芙茵,不论如何都会保全你。”

    “这样……吗?”她眼神涣散了开来,“因为我一心让芙茵死,而芙茵会保护我?”

    我虽不太常有情绪,却不代表我是铁石心肠,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禁有些难过:“你是我与周卿言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们会一直记得。”

    她呆滞地点头:“那我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何事?”

    “替我转告芙茵:谢谢。”

    我缓缓地点头:“好。”

    我离开天牢时,黄茹芸满脸笑容目送着我离开,可刚踏出牢门,便听赶过去的狱卒大声呼喊了起来,边着急地喊着“公主”边遣人去找太医。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天初见她的情景。

    少女英姿飒爽,额前紫坠闪着微微亮光,笑容明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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