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快进屋坐,小野给你银花姨妈倒水。”
小野拿出白糖罐子,尖尖的舀了两大勺白糖,开水倒上,一搅,眼巴巴看着她怀里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小小妹真乖,让妈妈喂你喝糖水好不好?你姐姐枣儿呢?”
安然大惊,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赵银花,是真挺像的,尤其下巴那一块,不是很尖,有点圆润,看上去特别好相处。
“银花姐这真是……”你闺女?这叫啥,中年得女?可当时她已经说过,枣儿就是最后一个孩子,都准备去结扎了啊,这两年计划生育又抓得紧,哪里是那么好生的。
赵银花面有苦色,安然会意,把小野支开,这才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个小娃娃确实不是赵银花亲生的,而是她捡的。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春节前几天,赵银花像往常一样从废品站下班,作为每天都是从废品站最后一个走的人,她锁好门,收拾好东西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发现车棚里居然有一个襁褓包裹的孩子,看样子是才出生的,脸上的血都还没洗干净呢。
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也没有只言片语,就这么一条哭都不会哭的小生命。当时她就报警了,可公安发出通知,也没人提供线索,更没人认领。
银花两口子都是良善之人,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冻得只剩半条命的孩子饿死,就只能先养着,去医院检查看病买奶粉花了不少钱,等找到家属就送回去,可养着养着一家子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感情。
后来去派出所问,人说实在没人要的话他们家可以收养,但需要走一个收养流程,公安知道内情,确实不是他两口子的孩子,也就没算超生,没罚款。
当然,对外就宣称是自家孩子,这年代生孩子的那么多,谁家也不会管谁家怎么多了个孩子,顶多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议论几句罢了。
除了二华小华懂事知道真相,小枣儿还真信了,以为是妈妈给自己生的小小妹,甚至还让小野的妈妈也给她生个这样可爱乖巧的小小妹。
安然心说,但愿这世上好人都能有好报,银花姐自家能有个好的前途和归宿。
小姑娘名叫果儿,一听就跟枣儿是姐妹俩,皮肤白白的,虽然头发黄黄,但五官很不错,穿着小女孩子的漂亮衣服,精致得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果儿看见小野找出来的奶瓶,激动得直蹬腿,嘴里“啊啊”叫着,这可是她在家天天喝的。
现在条件好了,银花两口子也不是小气的,孩子奶瓶奶粉尿布小衣服,以前枣儿没有的果儿都享受到了。
安然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实在的,感动,佩服银花的善良是一方面,另一面嘛,她心里又觉着有点不太赞成,毕竟她是养出过白眼狼的,总觉着不是亲生的,好吃好喝养大,万一以后人亲生父母一来找……
是她的话,她不愿自己养大的孩子反倒跟别人亲,所以干脆宁愿不养。
小野这丫头,她的房间里全是小时候用过的旧物,什么小布熊猫布兔子,什么小手帕,旧枕巾,小被子,旧衣服以及若干安然都忘了的玩具。
她巴不得全翻出来给果儿玩,还叫来悠悠小石榴,闹着要给她扎头发。
果儿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小黄毛,不扎头皮都露出来了,要再让她们弄掉几根,得秃。
可能是在家被枣儿扎惯了,小丫头抱着小布熊猫不撒手,也不动不挣扎,就由着她们折腾。
安然赶紧制止了她们,果儿以后要是懂事了,回想起估计得哭,“安文野你们没事就下楼玩去,别碰小小妹的头发,她生着病呢。”
丽娟是大姑娘,抱个半岁多的孩子倒是绰绰有余,而且她也很喜欢孩子,小野抱着一堆旧玩具乌拉拉全跑下楼了。
赵银花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而孩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着像生病的样子。
“银花姐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心情苦闷?”
赵银花坐沙发上,叹口气,“孩子生着病,我带来看看,但大医院挂不上号,又没个住的地方,我找小野姥姥要了你们住址,想着来……”投奔一下。
这时候乡下亲戚或者小地方亲戚进城,解决住宿问题的最优选就是投奔亲朋,不行才是住招待所。
安然一听,这就不是事儿,“那你就安心住着,要去哪个医院看哪个大夫,我帮你想办法。”
赵银花也不跟她客气,这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安,她把要求说了,安然当天晚上就开车去找孔南风,他姐就在省医院,挂个号不是事儿,幸好孩子的病也不算大病,只是阳城市医院没条件罢了。
安排妥当,银花母女俩就在安然家住了几天,正好宋致远这几天都出差公干去了,小野跟妈妈睡,她的房间就能腾给银花母女住,倒也宽松。
安然每天下班回来,银花已经回到了,帮他们把饭都给煮上了,她这几年在外忙事业,做饭手艺都生疏了,要知道以前的赵银花在阳二钢大院,那是做得一手好饭菜的……在安然看来,这可是好事。
“银花姐,你们食品厂办起来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赵银花的脸就更苦了,“这事我都不敢说,怕你生气。”
“这有啥气的,你说呗。”
原来,自从安然退出后,她原本所占的份额就准备转让给大院里其他妇女,每人拿出几十或者上百块买下来,以后就能在领工资的同时还有分红了。谁知道刘宝英的嫂子却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硬要横插一脚,一口子买了五百块钱的,其他妇女听说后肯定不干啊,说这作坊分明是小安跟厂里设给钢厂家属挣生活费的,她一外来人员瞎掺和啥呢?
可刘宝英的嫂子也很不服气,觉着既然是干股,只要有钱就能买,为啥她拿了钱还得经过她们同意?钱又不是她们的,作坊也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于是,两边就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就把作坊分红这事给举报了,既然干一样的活有人要吃不上饭,那就索性把锅砸了,谁也别想吃!
食品作坊在两个月前就这么被取缔了,幸好胡光墉担着,决定既往不咎,以前分出去的分红就翻篇了,也不用追缴回来。
安然是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明明那么好个路子,阳二钢食品厂的名声也打出去了,结果就为这么点股份前功尽弃,刘宝英那嫂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然,在安然看来错处还是在刘宝英,其他人都很注重影响,从来不会提起分红的事,她嫂子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能抢到先机买了五百块的?
这里面要说没有宝英的通风报信安然都不信。
当时说的好好的,让她别把分红的事告诉她嫂子,安然还再三确认过的,这人真是……现在好了,大家都没得干了,就干瞪眼吧,银花还好,至少还有工作,损失最大的就刘宝英跟邱雪梅,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家庭妇女了又。
赵银花叹口气,“宝英真是糊涂,她回娘家显摆,以为娘家哥嫂会高看她一眼,结果人家高看的是她背后的赚钱路子。”
所以,娘家爹妈兄弟靠不住的女人,一旦挣了钱可一定要低调,不然后患无穷。娘家人不仅要薅你羊毛,一旦薅不到足够多的羊毛,他们还能把你事情搅黄。
银花就很低调,加上工资她这两年挣得可不比宝英少,但她为人低调,无论是在大院里还是回娘家,都只是衣服穿得新一点,东西多买点而已,要孝敬父母也是偷偷给一点,不会给太多,让人以为她手里有多少似的。
但一旦老人生病,她都是义不容辞。
尴尬的是,安然现在已经不是食品作坊的人了,有心想说刘宝英几句也没立场,关键是说了也是马后炮,于事无补。只能安慰道:“算了,反正政策好了,你们有经验,做别的也能挣钱,慢慢看看有没合适的机会吧。”
“好嘞。”银花回握她的手,下意识捏了一把,“哎哟这小细皮嫩肉的,你家宋厂长可爱死了吧?”
安然脸一红,谁说这时代人保守的?
银花又笑着打趣几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坐班车回阳城,果儿的病看好了,她只请了七天假,也不能再耽搁了。
晚上,安然把自家小野后来买的几件还不算特别旧的衣服找出来,又把平时人情往来的罐头挑出几个保质期长的给她们装好,其实家里也没多少东西,但安然心疼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小野等着妈妈收东西,等得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她揉着眼睛问:“妈妈你好了没?”
“还有一会儿呢,你困就睡,不用等妈妈。”
小野怎么能不等妈妈呢?跟妈妈睡一个被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冷了,妈妈用她温暖的胸脯给她取暖;热了,妈妈会给她摇扇子;蚊子来了,妈妈会帮她打跑讨厌的臭蚊子。
她就喜欢跟妈妈睡。
等安然忙完上床,一只暖暖的小猫猫就自动靠过来,钻进她怀里拱啊拱,说实在的六十斤的宝宝拱上来就跟胸口碎大石似的,安然也是习惯了好几天才没让自己吐血的。
“怎么还不睡,睡眠不足长不高哦。”
身高是小野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她立马眼睛一闭,嘴里打起了小呼噜。
安然摸摸她额头,翻来覆去折腾出来的汗已经把刘海粘在脑门上了,这孩子真的好爱出汗啊。“小傻妞,你现在已经是咱们大院里同龄小朋友里最高的啦,不一定要跟严斐比。”
“可是,可是他都不愿叫我姐姐了。”小姑娘睁开眼睛,装不下去了。
安然其实有点理解严斐的想法,估计是觉着要叫一个比自己矮的人“姐姐”,小男孩不好意思呢,毕竟小孩看谁大谁小就是看身高,小伙子也会难为情嘛。
“他是男孩,你是女孩,男孩的身高基因里就是比女孩要高一点,这没什么。”安然顿了顿,捋了捋她的后背,“不叫你姐姐就不叫呗,反正你也只是比他大一天,你也可以不叫他弟弟,就把他当同学一样,直接叫名字呗。”
小野翻个身,噘着嘴说:“不,他才不是我同学,那么幼稚。”
安然哈哈大笑,臭丫头,刚才还玩过家家玩得作业也不写的的人,还嫌弃别人幼稚,你的同学知道你还在玩过家家吗?
这就是跳级太快的弊端,跟同班同学年龄相差过大,玩不到一处,或许还有点孤独吧?安然心疼死了快,在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年无论孩子怎么说,她都不同意跳级了,就按这个节奏把初高中念完,十四岁就能上大学了。
她爸当年也不过如此。
“明天你银花姨妈和果儿就要回去了,你们跟着去的话,东西收好没?”新的忆苦思甜之旅要开始了。
“收好了,我一早就能出发。”
她又翻个身,忽然说:“妈妈,为什么果儿不像姨妈和伯伯呀?”
安然心说不是亲生的肯定不像啊,要是像才奇怪呢,银花还不得把男人的皮给剥了?
小野没听见她的回答,又翻个身,转过来看着妈妈,“我觉得果儿像一个人。”
“谁啊?”
“就那个坏小姨。”
安然一愣,“哪个坏小姨?”
小野没想到妈妈又是这么笨,居然连坏小姨都不知道,急得直接坐起来:“就坐牢的坏小姨,妈妈的妹妹啊。”她那时候虽然小,但已经记事了。
安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安雅。
可是,这个果儿怎么会像安雅呢?说真的,她原本还真没看出来,还觉着下巴圆润的地方像银花,可现在看来这个特征并不是特异性的。
经小野一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啥,她忽然也觉着像了,说不上具体的五官里哪一块像,可就是有安雅的影子……毕竟,小野的眼睛很厉害,嘴巴就跟开过光一样,这么多年多少事都让她说对了。
莫非,果儿是安雅的孩子?可安雅不是在坐牢吗?她跟谁生的孩子?怎么会好巧不巧被赵银花捡到?真的是巧合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安然压根睡不着,虽然知道不关自己事,可她总担心如果真跟安雅有关的话,会不会坑了银花一家?这个小家经历太多不幸,虽然明明很努力很勤劳,可上天似乎并未善待他们。
安然决定,这一次她一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刚起来的银花一家被安雅拽入深渊,不管是谁,她都得让他(她)知道伤害她安然女士的朋友会付出什么代价。
***
睡梦中的银花被安然叫醒,还以为起床赶火车的时间到了,忙紧张道:“哎哟,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哟?”
“不是,银花姐你听我说,你知道安雅最近怎么样了吗?”
银花脸色有点难看,就是这个女人让她的大华成为阶下囚,毁了一辈子的。“不知道,她早出狱了。”
“嗯?”安然也愣了,“她怎么出狱的?不是判了几年来着?”她没怎么关注。
“十年,当时是十年,后来她表现良好,给减了两年,后来又听说是劳改期间发现一个间谍窝子,破获了一起大案,减了三年,去年在劳改农场挖地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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