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最后的下场,一众官员都是冷汗涔涔,心里唏嘘不已。
某些主战派和中立派都是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站错队。
“秦侍郎。”岑隐随口唤了一声。
刑部左侍郎秦文朔立刻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俯首作揖:“下官在。”
岑隐的目光从秦文朔看向前方的端木宪和游君集,“端木大人,游大人,本座觉得秦侍郎这段时日把刑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接下来不如就由他来接任刑部尚书之位,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端木宪正怔怔地看着岑隐出神,还是游君集拉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道:“秦侍郎德才兼备,堪当大任。”
游君集也附和了一句,赞秦侍郎行事稳妥云云,他总觉得今天的端木宪有些不对劲,在这种场合却是屡屡分神。
秦文朔是岑隐属意的人选,首辅和吏部尚书也都赞同,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有异议,纷纷赞同,只把秦文朔夸得人间哪得几回见。
至于那死在北境的张子枢早就被众人忘得一干二净。
秦文朔更是喜形于色,容光焕发,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他郑重地对着岑隐、端木宪作揖,说着“多谢大人赏识”、“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为朝廷办差”、“不负所期”云云的话。
其他人先是艳羡,跟着就有人动起了心思,秦文朔既然擢升了刑部尚书,那么就代表刑部左侍郎的位置空了出来,这个空缺怕是有不少人会盯着。
有的人目露异彩,心里跃跃欲试;
有的人暗自发誓,以后定要以督主马首是瞻,张子枢、林英桐的惨烈教训就是前车之鉴;
更多的人对秦文朔投以羡慕的眼神,这运气委实也太好了!
之后,百官又继续议事,说了辽州雪灾,说了豫州布政使病逝,说了秦州部分官员贪墨……都是些寻常的政事,殿内再未起什么涟漪,平平顺顺地就把这一件件政事全都议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快要正午了。
岑隐随口让众人散去,那些文官多站得脚下发麻,暗暗松了口气。
其他文武百官行礼后,就迫不及待地纷纷告退,只留下最前方的端木宪似乎有心事,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游君集看着端木宪心不在焉的侧脸,心道:端木老儿今天果然不对劲。
忽然,端木宪微微张嘴,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岑督主。”
岑隐从茶盅里抬起头来,朝端木宪看来,挑了挑眉。
“……”端木宪想与岑隐说说大孙女端木纭,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有些事一旦说破了,那可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端木宪终究还是把心头的千言万语咽回了肚子里,对着岑隐揖了揖手,“下官先告退了。”
端木宪也没等岑隐反应,就转过了身,与游君集一起离开了。
岑隐眯了眯那双狭长的眼眸,看着端木宪的背影。
端木宪隐约也能感觉到岑隐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对游君集道:“老游,中午我请你去云腾酒楼喝酒怎么样?”
端木宪在心里暗暗地叹气:反正纭姐儿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愁出结果的,还是先想想闽州的事吧。
闽州是大事,得赶紧定了策案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他对闽州不熟,闽州的事不仅要找袁惟刚,还得找李廷攸问问才行。端木宪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越想越觉得时间太少,要做的事太多。
外面正下着雪,从昨晚开始,雪越下越大,在屋檐上、地面上积下了厚厚的积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雪连着下了三天,端木宪也连着忙了三天。
为了闽州的事,端木宪查了闽州近五年的赋税、海贸、战争、民情等等情况,又吸取了袁惟刚的提议,用了足足三天,才写出了一份完整的策案。
而在端木宪为了在闽州忙碌的时候,外面为了闽州的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京中的那些达官显贵、文人墨士,连那些普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有人斥端木宪死要银子;有人说端木宪定是居心不轨;有人嘲讽地说,按照端木宪这法子以后是不是连官府审案子都要收银子……
当端木宪“闭完关”出来时,自然也从长随那里听闻了这些闲言碎语,本来,端木宪对这些议论满不在意,却没想到大皇子竟然亲自出面替自己反驳。
端木宪急了,当下就急急地吩咐人以贺氏抱恙的名义把大皇子和四公主一起叫出了宫。
端木宪略显烦躁地来回在书房里走动着,不时长叹一口气。
大皇子在南境历练了两年多,人是比以前稳重了不少,但终究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经历的事太少,所以沉不住气啊!
端木宪怔怔地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心情如这雪花般纷乱。
半个多时辰后,慕祐显和涵星就一起来了。
“外祖父。”
两人笑吟吟地给端木宪请了安。
端木宪看着这一双外孙,心里感慨:比起什么二皇子、三皇子、三公主他们,自己这双外孙的人品那是没话说。然而,在皇宫那种地方,论的可不是谁人品好,朝堂上更是错综复杂。
“涵星,你去和你绯表妹玩吧。我有话和你大皇兄说。”端木宪随口就打发了涵星。
“好好好。”涵星笑得更开心了。
她在宫里闷了好几天了,早想出来玩了,这一次倒是沾了大皇兄的光了。
涵星美滋滋地走了。
端木宪又吩咐大丫鬟去外头守着,只留了慕祐显在书房里说话。
慕祐显在窗边坐了下来。
“大皇子殿下,您这次行事有点毛躁了。”端木宪叹道,心里在担忧之余,又觉得妥帖。大皇子毕竟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冲动。
只不过……
端木宪皱了皱眉,眸色幽深。
他也知道承恩公府把大皇子从南境弄回京来的用意,他们就是要让大皇子成为一个靶子,让他当出头鸟。现在大皇子替自己出头,倒是正如了承恩公他们的意,称了这帮人的心。
哎!
端木宪在心里再次叹气,有点懊恼自己最近太忙,没怎么关心大皇子的事。他应该提早提醒大皇子的,还是他大意了!
端木宪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是慕祐显却明白外祖父说的是前几日的事。
当时他去国子监旁听,就听到有些人在言辞讽刺地说闽州的事,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就忍不住出声为外祖父辩了几句。
慕祐显对着端木宪正色道:“外祖父,这几年大盛国库空虚,北境、南境战乱不断,各州也都不太平,既然您的提议能让闽州如今的处境缓和一下,又能填补闽州海军的军饷,何乐而不为呢?!”
“国子监是我大盛的最高学府,为的是替我大盛教导人才,但是本宫现在看这国子监中不少人简直读书读傻了。”
想起当日的一幕幕,慕祐显心里复杂极了,有愤怒,有痛惜,有茫然,有无奈……
确实是读书读傻了。端木宪差点就脱口应了,但还是忍住了。他端起茶盅,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状。
端木宪定了定神,抬手拍了拍慕祐显的肩膀,慈爱地说道:“殿下,我并非是说你说的不对,只是……”端木宪的神情中难掩无奈,谆谆叮嘱道,“只是,凡事不能太招眼!”
现在宫中、朝廷中盯着大皇子的眼睛太多了,不止是三皇子党的那些人,其他的文武百官也在观望着大皇子。
这种时候,做多错多,说多也错多。
“……”慕祐显微微挑眉,有点没听明白。
端木宪看出他的疑惑,干脆把话说白:“殿下,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从南境叫回来吗?”
“知道。”慕祐显点了点头。
他不傻,虽然之前端木宪和端木贵妃都没有与他明谈这件事,但是他还是从朝中如今的局势也可以猜出七七八八。
一方面承恩公府和皇后想让他当挡箭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他在南境坐大。
看着慕祐显明亮有神的眼眸,端木宪既欣慰,又唏嘘,道:“大皇子,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该这么冒进!”
端木宪微微眯眼,心头一片雪亮。
大皇子去国子监旁听并不是什么秘密,肯定提早就传了出去,所以,那天国子监的议论应该也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推动的,就是为了让大皇子当出头鸟。
端木宪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殿下,你在国子监当众维护我,也就代表你也支持关于闽州的这个提案,哎,这事传开了,怕是连殿下你都难免会引人非议,甚至有人会怀疑这根本就算殿下的意思,是殿下想要收买军心,意图在闽州招兵买马……”
端木宪越说越心惊,神色凝重。
有道是,三人成虎。
有的事说得人多了,就会像是那么回事。这些流言蜚语肯定也瞒不过东厂和锦衣卫的耳目,恐怕早就已经传到岑隐耳中了……岑隐又会怎么想?!
慕祐显看着端木宪,凝神听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当端木宪说完后,书房里就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寒风呼啸声。
屋子里点着银霜炭盆,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雪纷飞相比,彷如另一个世界。
慕祐显沉默了片刻,忽然自圈椅上站起身来,面向端木宪,郑重其事地作揖道:“外祖父,我并不想争这皇位。”
他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用“我”来宣誓他的决心。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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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