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期曾经在兵部做过武库清吏司主事。唐尚书任兵部尚书时,因军器无故短少,杨应期曾经被唐尚书当众斥责,削职为民……
要说杨应期不记恨唐尚书,唐梦芙可不相信。
唐尚书对杨应期的评价不高,直斥其为小人。杨应期这样的小人报复心最强,怎么可能公平对待这次乡试?
唐梦芙怕影响父亲的心情,这件事没和父亲提,早早的便上床睡了。
这晚唐梦芙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一排一排的号子,看到埋头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唐梦芙努力想看清眼前的这一幕,这应该是贡院,应该是考生们在乡试……她眼睛一直瞪啊瞪,想长着双火眼金睛看清题目,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好像是着火了……
“不,不,不……”唐梦芙在梦中拼命摇头。
不要这样,贡院不要起火,她父亲在那里,父亲不能有事……
唐梦芙半夜时分自梦中惊醒,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火,亮光,贡院不安生……
唐梦芙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睁大眼睛睡不着,直到天明,方才迷糊了一小会儿。
这天唐梦芙也不帮着黄氏料理家务,也不做针线,一头钻进了唐尚书留给她的小书房里。唐四爷忙着准备乡试,没注意到唐梦芙和平时不同,黄氏想着女儿还小,在娘家的时候能自在几年就自在几年,也不去管她。
到了八月,天渐渐凉快了。
乡试在府城,离唐家渡有三天的路程。乡试八月初九开始,唐四爷得八月初就走,到了府城之后适应两天,才好下考场。
唐梦芙本来是个省心的女儿,这时候却天天给唐四爷找事,弄得唐四爷初三初四都没走成。到了八月初五清晨,唐四爷起了个绝早,用过早餐,和妻子、儿女告别,便要出门了。唐梦芙追着他到了大门前,云里雾里的跟他说了番话,大意就是这回你似乎还是考不上,不如省省力气在家歇着吧。
“芙儿这么说,因为主考是杨应期?”唐四爷目光中带着探询之意。
唐梦芙愁眉苦脸,“唉,有这个原因吧。”
唐四爷摸摸下巴,“要不,爹这回就不去了?”
唐梦芙过意不去了,“唉,三年一回呢,错过这回,就要再等三年了,不去似乎也不好?”
她很是心虚。万一她那个梦是瞎做的呢?万一贡院太太平平的一点事没有呢?那样的话她不是坑了唐四爷么?
唐梦芙纠结了许久,最后告诉唐四爷,“爹爹到路口的时候,如果有喜鹊冲你叫,那就去;如果有乌鸦冲你叫,就转身回家,好不好?”
唐四爷答应了,“好,要是有乌鸦冲爹叫,爹就偷回懒了。”笑了笑,宽袍大袖,飘然而去。
自唐四爷走后,黄氏一直悬着心,上午唠叨“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儿了”,下午担心“他吃了饭没有?饭菜可不可口?”唐梦龙还在房中静养,唐梦芙陪在黄氏身边,却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好在黄氏只是习惯性的唠叨,有人听她说就行了,并不要求回应。母女二人一个不停的说,一个时不时的附和一句半句,竟然就这么混过去了大半天。
暮色降临时,唐四爷溜溜达达的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由纸绳绑着的包裹,看样子应是云片糕酱牛肉之类的吃食。
黄氏还没看见唐四爷,唐梦芙心虚的迎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跟做贼似的,“爹爹,乌鸦叫了?”
唐四爷顺手把手里的包裹都塞给她,“你娘亲,你大哥,你,人人都有。”
这父女二人说着话,黄氏才注意到唐四爷回来了,惊讶得不敢相信,伸手揉眼睛,“我这是眼花了吧?你不是应该在去府城的路上么?”
唐四爷清了清嗓子,“是真名士自风流。我忽然不想考试,便不去了。”
黄氏哀叹一声,趴倒在桌上,“什么叫是真名士自风流。相公啊,夫君啊,孩儿他爹啊,我还盼着你秋闱高中呢……”
唐梦芙趴在黄氏耳边,小小声的问道:“娘,我怎么听说孙家堡有个童生考秀才多年不中,羞惭得投河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黄氏一个激灵。
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全是笑,“相公啊,不想考就不考呗,那个什么破乡试不就是考个举人么,咱家不稀罕!”
黄氏不再抱怨,对唐四爷殷勤极了,热情极了,和颜悦色,春天般温暖。
不光这样,她还让含笑提了石头盖子,把家里唯一的一口井给盖上了。
饶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小声嘀咕,“我恨不能弄个大盖子来,把村子里的那条河也给盖上,我才睡得安稳。”
唐梦芙:……
唐梦龙到底年轻,没几天也就恢复如常了,只是比从前略显消瘦。
八月十五,唐梦芙跟着父亲、母亲、哥哥一起赏月吃月饼,全家人都很高兴。
黄氏有些惆怅,想起八月十五是乡试最后一天,幽怨的望着东南方,望着府城的方向。唉,如果唐四爷没有中途折返多好,去考了就有希望,自古没有场外的举子……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到了八月十六,唐家人又在一起赏月吟诗,夜深了还没睡。
村外传来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谁夜深了还在驰马赶夜路?”唐四爷未免疑惑。
“这马蹄声怎么像是冲咱家来的?”黄氏耳朵尖。
“四爷,四爷!”那马蹄声到门前了,还有焦急的呼唤声。
“是焦黑子。”唐四爷色变,“焦黑子是府城守军,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四爷快步往门前走。
黄氏、唐梦龙、唐梦芙知道焦黑子是唐尚书生前救过的一个小兵,这些年来也升到校尉一职了,现在应该守府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心中忐忑,也跟在唐四爷身后。
“四爷快走!”一道黑色的人影风一般卷进大门,扑到唐四爷身前,气顺吁吁,焦急万分,“宁王反了!”
“什么,宁王反了?”唐四爷愕然。
焦黑子仰起头,脸上汗水横流,又是灰尘又是土,狼狈不堪,“宁王趁着中秋节府城百官到他王府拜节的时候起的事!他扣留所有的官员,派兵包围贡院,又拿下了所有的读书人!从他降他的给官给钱,不从他不降他的当场就杀,一刀一个!”
“天呢。”黄氏呻吟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倒。
唐梦龙后怕的惊呼道:“幸亏爹爹没去!”
如果唐四爷去参加乡试,被宁王抓到了,他是绝不可能降贼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横尸当场……
唐梦芙抓住唐四爷的手,急促的道:“爹爹,别的都先别说了,快逃!”
“对,快逃!”焦黑子叫道:“四爷,四太太,我是趁乱逃出来的,听说宁王当天就控制了整个府城,接下来就要向北打了!”
唐梦芙咬唇,“宁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当然只能向北打。”
“八姑娘怎知道宁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焦黑子好奇。
唐梦芙道:“自古以来叛王大都如此,宁王大概也不例外。爹,娘,咱们家世代忠良,大伯二伯三伯又在京中做官,留下来便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赶紧逃。家里有一辆马车,有一匹健马,带着咱们一家人逃难尽够了。”
唐四爷和黄氏都点头,“逃。”
这时候不走是不行了。
一家人合计了下,决定人全部带走,患难与共。但那做粗使的陈婆子却是有儿有女在本地,舍不得孩子,看门的老李腿脚不便,且年龄大了,不愿背井离乡,故此这两个人便留下来了。
“能看家最好,实在看不了,保命要紧。”唐四爷交代。
陈婆子和老李头含泪点头。
唐四爷命陈婆子到族长和村长家里报信去了。
焦黑子自从昨天从府城逃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人困马乏,唐四爷让他别的先不要管,摆上饭给他吃了,让老李头弄草料喂马。
含笑不光力气大,赶车也是个好把式,就由她负责套车,其余的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
这时候逃命要紧,只带细软,粗笨东西全不要。没多大会儿功夫,唐梦芙就从房里出来了,然后唐梦龙、含黛也先后出来了。唐梦芙和含黛见了面都笑,“打扮成这样倒也有趣。”原来她俩心有灵犀,知道自己生的标致,逃难之时不方便,都换了唐梦龙的旧衣,打扮成了男人模样。
唐梦龙道:“只换衣裳也是不行的。芙儿,含黛,你俩拿煤灰在脸上拍拍,或许能糊弄过去。”
“这法子好,以后可以用。”唐梦芙和含黛都夸他。
唐四爷拉着黄氏从房中匆匆出来了。
黄氏也换了唐四爷的旧衣裳,背上背着个大包裹,见了孩子们长长叹息,“平日里我总嫌咱家穷,这时候我算知道穷的好处了。家里没啥细软,收拾行李容易,逃命逃的快……”
说的大家都笑了。
唐梦龙想替黄氏拿包袱,“娘,我背着吧,别累着你。”
谁知黄氏麻利的躲开了,“别,这些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爹想拿我还没舍得给他呢,梦龙你可别趁着这时候胡乱抢我的啊。”
说的大家又笑了。
“好了没有?快点啊”!含笑套好了车,在外面急得跳脚,“这是逃命,得快点儿,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来了!”唐梦芙扬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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