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烈日,血腥。
徐虎带着许多士卒漫山遍野寻着逃散的马匹,汗流浃背,却是心情极好。
徐杰与徐老八树荫之下并排而坐,两人表情有些凝重,面前摆放的尸体,十八具,多是方兴手下士卒的尸体,却也有三具徐家老军汉的尸体。
三百黑马贼,终归也没有杀得光,逃跑了几十人,徐杰也没有心思再去追杀。
“杰儿,不必太难过,将士难免阵前亡。”徐老八一脸的凝重之色,却还出言去安慰徐杰。这般的场面徐老八面对过许多次,还是不能心硬如铁。
徐杰点点头,好似被徐老八安慰到了,口中却道:“至今思项羽,不敢过江东。”
徐老八听得明白,因为徐老八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受,那场大战,徐老八与徐仲带着那百十战后余生之人回乡,就是这般的感受,三百多人一起出去的,一次一次说过要一起回家,回家买田地,回家娶媳妇,回家生十个八个的儿子。
到头来,这百十人,站在青山县往徐家镇的路口,却是如何也迈不动腿了。
因为回家,就要面对一千多人的悲伤,一千多人的恸哭,甚至一千多人的怪罪,就如老奶奶曾经也怪罪过徐仲,怪罪徐仲为何回来了,为何你大哥回不来,为何你三弟、四弟回不来。哭泣之中说出这等话语,当时单腿跪在面前是徐仲,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感受。
楚霸王项羽,带着八百子弟出江东,到得乌江,却是如何也渡不过这条家乡的河流,唯有自刎与江边,这般的心思,此时面对尸体的徐杰,真的能深刻的感受到。
昔日项羽,若是过了那乌江,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支持他的江东父老面前,兴许也有可能再翻盘,兴许父老乡亲依旧还能为他拿起兵刃,守住城池,兴许还有东山再起之日,虽然都只是兴许,但是至少项羽还有再搏一次的可能,至少项羽不会死,那深爱的虞姬也不会死。
但是项羽就是上不了那条带他回家的船,过不了那条并不宽广的乌江。
徐老八又如何不懂这些,口中却还在安慰:“霸王卸甲,那是败了,我们这是胜了,还是大胜,杰儿当高兴一些。”
徐杰自然是想高兴的,只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有些事情徐杰太有切身体会了,且不说那些战死的方兴麾下士卒,就说那三具徐家老卒的尸首,家中都有老小,这已然不是抚恤银钱的问题。
烈日慢慢西下,血气升腾,腥膻变成了腥臭,弥漫在空气之中。
篝火燃起,有酒有肉,汉子们丝毫不在意身边弥漫的腥臭之味,依旧还能大快朵颐。
徐杰好似吃不进什么东西,看着篝火摇曳,听着火光里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喝了几杯酒。
徐老八正在拿着石头敲打自己的佩刀,把那卷曲起来的刃口简易修复一下,再如何的利器,经历如此的劈砍,刃口也会有许多损伤,有许多卷曲。
徐杰也拔出了饮血宝刀,把碗中还剩下的一点酒饮尽,拿碗击刀身,唱了一曲:“黄沙天,残阳笑。不知几人梦年少?
马长嘶,战阵鏖。膝有儿孙正欢淘。
莫教英雄忆同袍,百十万户皆素缟。
枯骨不想闻那亲哀号,坟冢可愿等得清明到。
黄沙天,残阳笑。可否不再梦年少?
马蹄轻,凯歌好。将军百战身死了。
老妇梦醒渐哭老,孩童水中戏竹篙。
公卿岂能珍惜民脂膏,郡王可还记起逝华韶。”
老卒歌,徐杰再唱,已然不同那日在破庙里的感觉,多了几分沙场苍凉。
徐老八停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徐杰,然后低下了头,鼻子抽动几下,再抬头,眼眶中的泪花也就收了回去。
“杰儿这曲作得好,以往作的曲子,八叔也听不出个什么味道,这一曲八叔听得明白,实在是好!”徐老八说道,还出了一点微笑。
徐杰也笑了笑:“八叔,这曲子叫《老卒歌》,来日若是有琴在身边,一定好好给你唱一次。”
“好,来日待得大哥也在的时候,把杭州城里的大花魁请来唱。”徐老八说道。
“八叔可是信不过我抚琴?”徐杰问了一句。
徐老八笑得有些尴尬。
徐杰又道:“八叔,可别小看了我,这拿刀的手,抚琴也是不差的。”
徐老八相信了,点头说道:“那是,杰儿若想做什么,自然是做得好的。”
云书桓又把徐杰放下的碗倒满,徐杰拿起,去敬徐老八。
徐老八一饮而尽,口中呢喃几语,在试着学唱这曲老卒歌。
夜慢慢深沉,火光在摇曳中慢慢熄灭,眼前繁星点点,月光并不明亮,林子里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不时传来几声走兽的喊叫。
兴许黑幕里还有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犹豫徘徊之间,想着要不要冒险上前去饱餐一顿。
夜哨的徐家老卒,坐在一颗树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跟随着林中微风的节奏,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这天地之间。这些老卒,当真是精锐中的精锐。
大早而起,汉子们上马,每个人都有两三匹,已然入了大同地界,但是那大同城还远。
徐杰随着座下的马匹左摇右晃,一身的华服,换成了一件儒衫。
徐老八又开始传授一些战阵的事情与徐杰:“昨天那些人,不着铁甲,所以胜之不难,若是那些人着了铁甲,便会是大麻烦。战阵之上,披甲者与不披甲者,战力完全不同,军中披甲者,必是精锐。”
这些马贼不披甲,并非置办不起,而是因为草原人都是轻骑,披甲会让马匹速度减慢,铁甲在草原上大多时候并非是优势,反而容易变成了劣势,因为要追人也追不上,要逃跑也跑不了。
道理往往就是如此,并不如何难,却也要内行人提点,如此才能了解。各行各业都是如此,行外人看起来,好似都简单,真正入行了,才知道门门道道何其多。
徐老八事无巨细慢慢讲,徐杰摇头晃脑慢慢听,听着记着。
远方尘土又起,马蹄又是若隐若现。
徐杰又一次皱起了眉头,徐牛依旧身手矫健往山岗而上。
“铁甲一百,轻骑三百!常字旗,禁军!”徐牛言简意赅。
徐杰握在刀柄的手也就松了下来,回头与云书桓道:“把圣旨与公文都拿出来。”
徐杰有圣旨,出发之前十几天就在老皇帝那里讨来了,就是徐杰把调查舞弊的差事揽下之后,就有了这么一道圣旨,圣旨内容没有其他,就是让徐杰成了调查边镇舞弊案件的钦差。
道路前方的人来了,常字旗,自然就是大同边镇的军队,大同总兵是常凯,常凯还有一个儿子叫常胜,一个比杨三胖还胖的胖子。
常字旗一直到徐杰头前十来步方才停下,旗杆头前,一个壮硕的军将,军将一身铁甲,却没有戴铁盔,铁盔在身旁一人手中抱着,扫视了一番眼前之人,开口说道:“哪位是徐指挥使?”
徐杰闻言并不惊讶,便也是知道自己出京往边镇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夹马上前两步,回道:“在下徐杰,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
军将语气不善:“宣威将军常彪,本将昨夜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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