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间门面里跳出来,商记虫草行。这里就是商老爷子的店面了,虽然小,但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些人不是来买虫草的,而是来鉴定虫草真假的。这一行利润惊人,导致鱼龙混杂,常常有用凉山虫草、亚香棒虫草冒充冬虫夏草的,虽然名字也有虫草两字,但是跟冬虫夏草价格有天壤之别。商老爷子是老行尊,一搭眼,就知道真假,每天挣的鉴定费也是不菲。
李津领着次仁闯进虫草行,一见商老爷子,就急火火地问:“姓邹的呢?”商老爷子一抬手,指指里间套房。两人掀帘子就进,只见邹勇正端着杯喝茶。次仁性子莽撞,就要上前揪他的衣领子,被后面的商老爷子一把拉住:“要干什么?不得对邹总无理!”
邹总?两人都愣了。只见邹勇笑呵呵地放下茶杯:“鄙人西平市化工集团老总,邹勇。”
次仁朝商老爷子直嚷嚷:“这是个骗子,你一定是受他骗了,他开始跟我说,是什么报社的摄影记者,结果偷走了我的虫草,还骗走了李津的悍马车,我们打电话给报社,说查无此人!”商老爷子笑笑:“邹老总大约是跟你们开玩笑,他这个老总身份,是确定不疑的。”
今天早上,商老爷子一开门,就见一辆悍马车停在门外。车上走下两个人,打头的是西平化工集团的副总邹信,后面就是邹勇。这个邹信商老爷子认识,他每年要用不少水银,但这种有毒化学品禁止个人购买,商老爷子就托关系认识了邹信,能绕过查验买到水银。对他来说,邹信就是他的财神爷,于是慌忙上前握手,邹信给他介绍后面的人:“这是我们集团公司的老总,我哥邹勇。”
集团公司老总光临虫草行,商老爷子又是递烟又是递水。邹勇喝口茶说:“今年虫草王卖天价的事我也听说了,这是朝阳产业啊,我也想来做做虫草生意,但这事技术性强,所以求上您来了。除了您,我还想找这行里的另两个顶尖人物合作,如果可以,麻烦您请他们来。”
邹勇一拿出名单,商老爷子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玉果草原的尼玛次仁,结庐镇的李津。面对商老爷子的疑惑,邹勇解释:“斗草赛事,虽然主办方不提供任何参赛者的资料,但我已调查出,连续两届虫草王就是你们三人的杰作。一公斤700株,奇迹在你们手上诞生,但是你们能达到一公斤500株吗?跟我合作,我就能。”
商老爷子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一公斤500株,150万。他定定神准备给李津打电话,没想到那头先给他打了。
次仁问邹勇:“您是公司老总,为啥冒充记者?还偷走了我的虫草?”邹勇说:“虫草价码看涨,多少人想来分一杯羹,我假扮记者请三位出山,就是怕人发觉,自古商场如战场,我可不想走漏消息。至于拿走虫草,是要看你的手艺,果然即使用放大镜,也看不出痕迹。”
次仁想了想,却又垂下了头:“我们以前都是跟大老板合作的,大老板对我有恩,是他托关系才把我儿子送到国外的,我不能背叛他跟你合作。”邹勇早有准备,他打了个响指,只见邹信从门外领进个少年来,那少年正是才让。
才让一见次仁就哭了:“爸,你那个大老板不是人,他的人同你一起把我送到机场门外,却让我坐上了到河南的飞机,下了飞机,就逼我在黑砖窑里做工。这还不算,他的人每半年来一次,逼我写家信要钱,打钱的卡都是他们的。还让我站在附近公园里的微缩景观下拍照,骗你们说我在外国留学……”
邹勇解释,那天他看才让在国外的照片时,看到纽约自由女神像的一张就起了疑心,比例明显不对,很像是河南一处公园的微缩景观。但他不忍次仁伤心,就没有明言,而是派人到公园查找。通过警方合作,果然救出一批在附近黑砖窑打工的少年,内里就有才让,邹勇的人就把他接到了西平市。
次仁抱着儿子泪如雨下,然后对邹勇说:“邹总,我跟你干了,再见到那个狗杂种,我把他的脑壳拧下来!”
邹勇回头看李津:“我开走你的悍马,是个请神之计,现在不但完璧归赵,而且改装了世界最先进的引擎,让你看看我这个汽车发烧友的水准。这么做,我是不想放过你这个配硫酸盐的绝活。”李津摸摸断指,没说话,一旁的次仁接口了:“邹总你不知道,大老板黑啊,我表弟刚刚跟他合作的时候,私自高价卖了几公斤虫草,他竟派了一个叫秃头的,砍了表弟的手指头。所以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得罪大老板。”
邹勇听完,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调出一段视频,“这是我派人跟踪小马拍下来的,你看看吧。”视频里小马正打电话,电话内容,就是小马向大老板汇报,邹勇搅了计划,商量着派秃头报复。
视频放完,李津也明确表态,既然大老板谋夺他的草场,那就别怪他另谋高就。
只剩下商老爷子了,邹勇哈哈一笑:“商老屡次买我们的水银,我是百思不解,如今大家合作,能不能告诉我们诀窍?”商老爷子捻捻胡须,才说:“水银加热,会产生汞蒸汽,用蒸汽熏烤虫草,自然会增重。说来简单,但是其中火候、时间、浓淡,只有我老头子能掌握。但是,我不愿意背弃大老板。”
眼见次仁跟李津发急,商老爷子摆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大老板对你次仁,用了恩,对李津,用了威,对我,用了利。我老头子姓商,那就在商言商。大老板每年都给我不菲的加工费,邹总你呢?”
邹勇笑笑,又打开了电脑,这回是一幅图片。只见一根根虫草从试管里长出来,大得都出了号。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虫草,该有多少克啊。邹勇合上笔记本:“冬虫夏草人工培育极难成活,即便成活也很小,只有我的基地培育出的人工虫草,外观、成分与野生的完全一样,并且平均大到1.6克,所以我找三位合作,内插竹签,外浸溶液,再用水银烘烤,这样算起来,一公斤500株的虫草王,一年至少能生产18公斤。”
次仁跟李津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兴奋。只有商老爷子还有疑问:“这个挣大钱的生意,我老头子参加了。但是以您化工集团老总的身份,为何忽然插手虫草行?”
话一说完,邹勇的神色就暗淡下来:“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儿子得了白血病,还是罕见的RH血型,想找相配的骨髓也很难。所以我孤注一掷,想用大量虫草王打动那家国际制药公司的心,换出他们还没有上市的特效药。当然,酬劳不会少各位的。”
交代完毕,邹勇要了三个人的手机号码后走了。他让三个人后天去西平市北的青云山陵园谷,他的人工虫草基地。
五、青云山陵园谷
青云山在西平市西北,山口的谷地被开辟为陵园,所以叫陵园谷。早上九点多钟,商老爷子三人就到了谷口,邹勇却没有露面。正在疑惑,商老爷子的手机响了,邹勇在电话里交代,他暂时有点事,让三个人自己先进虫草基地。
不多时,三个人来到一处地下建筑的入口。这建筑异常坚固,有点像碉堡,钢铁大门,门上没有锁,只有粗大的铁闩闩着。邹勇在电话里讲,要他们拉开铁栓,下地底去。三人下了地道,地下是条不长的甬道,尽头处又是一扇铁门,铁闩横在上面。门上挂一个木牌,“科研重地,闲人免进”。次仁大喜过望,上前拉开铁闩,推开门,就见里面灯火明亮,照在靠墙一排木架上。木架上摆满一排排玻璃试管,每个试管里都长着大得出奇的冬虫夏草。三个人都是虫草堆里打滚的人物,都不由惊呼一声,这是虫草王啊,纷纷冲进室内。
商老爷子拈起一个试管,轻轻一碰虫草的叶片,竟像泥捏的一样碎了。这是怎么回事?李津脸色大变,也拿起一株,略略一摸,竟摸下一手颜料来。次仁勃然大怒:“看样子我们上当了,这都是用面粉压模做的,这位邹总到底打什么主意?”说着猛一用力,就把木架子推倒在地。架子一倒,就露出后面的木牌来,上写“邹明明之位”。
次仁别看五大三粗,其实胆子最小,叫一声“有鬼啊”,回头就往室外跑。但他发现,铁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用力一拉纹丝不动,显然外面上了闩。
三个人忙打量这间地下室的情况,这才发现墙壁带屋顶都是石头,除了一扇铁铸大门外,只有一个茶杯口大的通气孔。李津拿出手机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次仁趴到通气孔前,结果看见邹勇带着邹信跟一个老外站在外边,而那个老外,次仁印象深刻,竟是年初斗草大赛上,买下虫草王的国外老板。
次仁正要破口大骂,邹勇制止了他:“你还是先听我讲完我儿子的故事吧,那些天给你们讲的不完整。”
邹勇的儿子邹明明得了白血病,虽然用来移植的RH血型骨髓难找到,但以邹勇的财力还是办到了。但在移植前夕,邹勇听说冬虫夏草对白血病有奇效,千不该万不该拍下了第一届虫草王,拿回来煎药给儿子吃。虫草王内藏竹签,这还好说,但是外浸硫酸盐,又经水银熏烤,生出另一种更毒的化合物硫酸汞。这微量毒素普通人吃了还好,但对做骨髓移植的邹明明来说,却是致命的。眼见儿子死在病床上,邹勇悲痛欲绝,发誓要挖出这些奸商报仇雪恨。他想找出没煎完的虫草向警察报案,竟发现都不翼而飞。看来有内奸啊,无奈之下,他只好在第二届“斗草”大赛上想办法,先是让他的公司顾问波克先生冒充国外老板,天价收购了虫草王,然后以更高的价格设了诱饵,让那些顶尖造假者们闻风而动。就在斗草现场,他从商老爷子的电话里听出,两届虫草王的获胜者都是他们三个。但是他们不过是幕后大老板的小卒,为了挖出大老板,也为了防内奸,他才亲自出马,把三人聚在一处,关在地下室里。
讲完缘由,邹勇冷冷说道:“我儿子的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但是只要说出大老板是谁,我就把你们交给警察处置,大约还判不了死刑,不然,就在这陪我儿子吧。实话跟你们说,我儿子的骨灰就在你们头顶某处。”
次仁首先大叫冤枉:“邹总,第一届虫草王的竹签是我插的,但是竹签没有毒,我也是受骗才干的。大老板我从来没见过,就是想告发也没办法。”邹勇没答话,转头看李津。李津垂着头说:“我刚开始配硫酸盐溶液的时候,做过试验,猫啊狗啊都毒不死,我不是存心谋财害命啊,可是想不到能变成硫酸汞,能要病人的命,我罪有应得,但是我也没见过大老板本人,只有他的手机号,你们用技术手段查吧。”
刚要说出号码,冷不防商老爷子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住嘴,你还想掉指头吗?实话说吧,前天姓邹的拿出人工虫草图片,我就看出是假的,所以给大老板打了电话!你别急,他很快就会救我们。”
他这一说,李津跟次仁再也不敢说话了。邹勇好像不在意,他拉下电闸,地下室里顿时一片漆黑,只有那个灵牌好像是发光材料做的,冒出冷幽幽的光。商老爷子一脚把灵牌踹了,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人到了目不能视的地步,听觉就格外灵。他们听见门外传来吃鸡肉、喝啤酒的声音,不觉肚子都咕咕叫起来。过了一会儿,好像是邹信的声音:“啤酒没了,你们等着,我去上面拿。”然后传来脚步远去的声音。又过一会儿,通风口又传进声音,这回是老外波克:“我刚才劝了邹总,说杀人毕竟是违法的,他答应我,只要你们说出大老板造假链条上的其他人,也可以把你们放出来,交到警局。”
次仁恨大老板入骨,先把自己知道的人都说了。然后是李津,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也交代了一些。商老爷子眼见始终没人搭救,也渐渐绝望,就说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波克说到做到,先从通风口扔进两条绳子来,让次仁绑了另两个人的双手,然后打开铁闩,他进来绑了次仁,然后跟邹勇押着三人朝地面走去。
来到通地面的大铁门前,邹勇伸手一拉,门竟从外面被闩死了!他透过通风口向外一看,只见地上铺着块塑料,邹信正坐在上面跟一个没头发的人吃喝,李津吓得叫出声来:“秃头!”
六、大老板,虫草经
一见这情景,邹勇顿时心头雪亮:“邹信,原来你就是大老板,难怪能从我手边偷走煎剩的虫草王。”邹信笑了:“我给你当了多年副手,也没挣俩钱,所以就瞒着你做了虫草生意,没想到越做越大。你儿子中毒的事不能怪我,只怪你财大气粗,动不动就要用什么虫草王,当我知道你要用虫草王给侄子吃时,我是想阻止的,可是晚了一步。你追查造假的事,我也知道的,所以才让这三个混蛋暂时收敛,就是不想咱们成为对手。没想到你又把他们聚到一起,还要挖出我多年经营的发财产业,只好让你们一起在地底下自生自灭了。”
说完这话,商老爷子先叫起来:“大老板,我对你忠心耿耿,千万放出我来啊,我事先给你通风报信了。”邹信阴阴一笑:“三个人里,尼玛次仁知道了他儿子的秘密,留不得了;李津又太笨,其实那个小马,根本就是邹勇的局,不然怎会有人恰巧骗你的草场,恰巧就有人带十一万块钱解围;只有你商老爷子,还算忠诚。可你忠诚的是钱,不是我,很难保证你以后会不会为钱出卖我,稳妥起见,还是一起消失吧。”
这时邹勇说话了:“弟弟,咱们一母同胞,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怎会做这样坑害人的事?吃虫草的多半是病重的人,你再掺毒使假,不是雪上加霜?”
邹信看了一眼商老爷子:“说起来,还得从商老爷子找我买水银说起,那年他给我讲了虫草经,就是虫草的生长故事。蝙蝠蛾本是草原上一种与世无争的飞虫,到了秋天,在地下产卵后就死了。然而卵上不幸沾染了生物界的强盗,虫草菌。当蝙蝠蛾卵发育成幼虫时,虫草菌也在虫体上发育出菌丝。菌丝逐渐占满幼虫的身体,即使它再挣扎,也难逃死亡的命运。幼虫僵死在土中时,虫草菌钻出了地面,就成了药材界的植物黄金,冬虫夏草。人们都知道虫草尊贵无比,谁知道它是站在赤裸裸的掠夺基础上?听完这个故事,我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以弱肉强食为唯一法则。加上又目睹商老爷子造假的暴利,于是我就开始组建虫草造假链条,如今这一链条给我带来庞大利润,当然不能让你销毁,所以别怪我不讲兄弟之情!”
邹勇长叹,知道多说无用。这时久未开口的波克说话了:“中国有句老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最终你还是落入了法网。”说着掏出遥控器一按,不远处忽然响起尖利的警笛来。几乎同时,一群警察在小马的带领下蜂拥而至,把邹信两人抓了个正着。
邹信被抓,心里还是疑惑不解,问从地下出来的邹勇:“你什么时候埋伏下警察的,难道说早就怀疑我了?”邹勇拍拍一旁的波克和小马的肩膀:“既然内部出了问题,我只好求助公安部门,请了这两位安全顾问。前天我拿到次仁他们的电话号码,小马立刻进行了监控,发现商老爷子居然给你打了电话,才故意带你到陵园来,你果然露出了马脚。”
看着邹信被押走,邹勇也朝警察伸出双手:“把我也铐上吧,我也有罪,那些造假用的水银,是我为赚取高利润,不顾国家禁令,下令卖给他们的。这场造假案,我也难辞其咎!”
邹勇早就知道苦果的酿成自己也有份,儿子去世的那些天,内心的煎熬使他差点陷入疯狂。其实这一点,也正是他以集团老总之尊,孤身犯险,誓挖造假黑链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