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秦国停留的时间事郁旸涎至今都觉得浩瀚激荡的记忆,他甚至想要将这种感觉更加长久的保存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为这样的改变而出一份力,这也是他偿报商君救命之恩的最佳之法。
但隐藏在这种蒸蒸日上的境况下的危险从来都没有消除过。旧宗族被触动的利益会在最合适的时机从商君身上讨回来,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孝公离世之后。
太子驷即位之初,商君则被那些旧宗族和保守势力联合打压,甚至在太傅嬴虔的带动下,秦国新君抵不住舆论压力,下令将商君处以车裂之刑。
行刑当日,郁旸涎就站在刑场之外,亲眼看着为秦国鞠躬尽瘁的一国名士就这样死在了酷刑之下。
在这之前,郁旸涎曾想助商君逃走,商君却与他道:“如我不死,秦国难安,我与孝公这些年的努力,便可能毁于一旦。若我一死,甘龙他们便可以暂时平息心中怒火。我只怕新君才登基,根基尚未稳固,甘龙和杜挚他们趁机向新君发难。”
“秦人欲置商君于死地,商君临死却还顾念秦国安稳,商君所虑,真该让那些秦人自愧。”郁旸涎道。
商君喟叹道:“新法推行,势必触动他们的利益,昔日有孝公相助,我才能在秦国施展抱负。如今甘龙蛰伏多年,一朝发难,还带太傅一行,如我不死,新君便要为难了。”
两人谈话至半,牢房外又有人靠近,待那人进来,他们才发现竟是嬴虔之女嬴华。
“商君。”嬴华乔装而来,一见商君便拜在商君面前道,“父亲为当年劓刑之事而报复商君,但我知道商君一直以来都以秦国为重,刑罚之下,无贵无贱。如今因为父亲之故导致商君落得如此境地,嬴华代父亲向商君赔罪。若商君还有不甘,嬴华愿代父亲抵命,是秦国对不起商君。”
商君将嬴华扶起,道:“事已至此,公主大可不必,抵命一说太过荒唐。如今我死,是心甘情愿,但有一桩心事,想请公主和灵阳君答应。”
见郁、嬴二人点头应允,商君才继续道:“孝公辞世,新君才立。君上昔日还是太子之时,勤勉学政,律己以严,我相信他不会辜负孝公所托。但眼下甘龙一党还在朝中,现在的君上还不足以和他们抗衡,因此我死之后,还请灵阳君和公主辅佐君上,继续振兴秦国。”
嬴华果断道:“商君务必放心,嬴华一定倾尽全力。”
“商君救我生死之间,我之命便是商君给与,商君所愿,我必竭力偿报。辅助秦君一事,我必定尽力。”郁旸涎郑重道,“凡有碍于秦国者,当除必除。”
自决意追随商君之日起,郁旸涎便与太虚家的师门宗旨两相背离。虽然曾经有过迷茫和矛盾,但最终他还是折服在了商君一生专注于兴秦的大业之下。
商君死后,他便彻底隐去了自己的存在,在秦君赢驷身边当起了无影护卫,所有对赢驷的刺杀和谋害,都在他尽心竭力的守护之下被一一消除。直至他这一次来到魏国,便是他自从跟随商君之后,第一次离开秦国。
过往记忆不为人知,郁旸涎这秦宫暗卫的身份也只有几人知晓。商君于他更是如今不便说出的心中向往,但此时此刻,面对商君的责问,他已感觉到自己因为洛上严而有违于过去的誓言——谁知道那个玄袍少年将来会做什么,他和魏国宫廷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内心的自责正在蔓延,郁旸涎却忽然听见了洛上严的声音。他立即四下张望,却听商君严厉呵斥道:“明知荒谬,却还不改。灵阳君如此冥顽,可对得起昔日起誓,又如何对得起我救你一命。”
往昔的景象开始在郁旸涎脑海中飞速旋转,那些人声也嘈杂凌乱地重叠在一起,加之洛上严始终不曾间断的唤声,令郁旸涎的神智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他看着眼前色厉的商君,却无法将这副面容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重叠起来,而洛上严的声音也一直干扰着他对过去的回想。
商君的面容因为无尽的怒意而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郁旸涎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知中的商君,他更像是妖邪之物幻化出的影子,将他内心的矛盾放大,引导他进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从而将他束缚,无法脱离出来。
商君的样子和那些快速转动的记忆一样变得模糊起来,郁旸涎感觉到身体正在承受某种强烈的撕扯。这种感受就好似当初商君被车裂,甚至更有过之。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被相反的两股力量拉扯,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状态。
痛苦难当之时,郁旸涎凭空抓住了商君的手臂。此刻的接触让他生出一种依傍之感,而给这条手臂施加力道,仿佛可以减轻如今他的身体所感知的痛苦,因此他不由得死死抓住了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