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相公请坐,船行定在几日?”林如海靠在软榻上,问道。
“八月二十一,两淮盐场的盐按例分批出发,盐运使衙门的运同护送。那位贾小相公在下见过了,十岁秀才之身,实在令我等汗颜,不过此事他瞻观即可,不宜插手。”管潮生烹茶,滚滚的白水冲下,断然道:“不然岂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龙井一阵出神:“在没有释褐(中进士)、出仕为官之前,谁没有一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之后,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负,至今看来便可笑了……我还记得苏州老家有座沧浪亭,那年中生员去参观过,吴越有句俗语,你知道吗?”
管潮生平静道:“知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苏州沧浪亭有一幅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就是这话,他还年轻,不懂,咳咳……官盐之中,私盐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担,这次少些,除了几个衙门、盐商、钞关平分,剩下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万。”管潮生分析道:“圣上对金陵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那边摧得紧,亏空严重,何况金陵甄家四次接驾先帝,这亏空怎么补得过来……咱们这边,圣眷优容,暂可不用担心。”
“不过,贾小相公说的家财之事,东翁,我倒有几句良言。全数送进贾家,是下策,当时尊夫人也是利益联姻居多,这时能不能顾及令媛,难说。”
林如海半死不活道:“中策和上策是什么?”
管潮生头头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东翁这一脉,是一脉单传了,族中远亲可靠不住,不是嫡系,过继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折中的话,一半送入贾家,毕竟那位琏二爷定然抱此目的,也让令媛无后顾之忧。另一半,存入钱庄,开票就拿贾琮的功名户籍凭证。上策,东翁写下遗嘱,林家家产作为令媛嫁妆,索性快速写信协商,定一名贾府男性,在下认为,也是贾琮最适合不过。”
“你怎知那贾琮必是正人君子?此人权力、抱负极重,不像能伉俪情深的,若是选择一样,贾琮必然舍家情而顾权力,吾女还有何幸福可言?”林如海眼皮微抬,低沉道:“况且,夫人在世时,与我情深,我信得过贾家。”
管潮生摇头道:“东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琮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像绝情绝义的人。方才在下与他相谈盐政,他也是顾及生民居多。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公府大院,家长里短、几房同居,令媛更无幸福可言了。一代奇女子柳如是为何自尽,就是为了保存家产……”
“一介烟花女子,怎能与大家闺秀相比?做妾都是有辱门风,不妥,不妥。”林如海倔强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生告辞,拂袖而出,回去便收拾行装,心道:“我想做诸葛亮,奈何如今官场贪污横行,尾大不掉。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三谏不听,奈何肉食者都是刘阿斗……良禽择木而栖,巡完此趟盐务,我还是去投贾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