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安静,别人都已经收工回来睡下了。我自己在井里提了桶水上来洗脸,在水中看到自己的样子的时候,稍稍有点吃惊。
只见脸庞的轮廓比从前大了那么一点点,不再显得瘦骨嶙峋的了,肤色也白了些,看上去顺眼许多。但是这个样子,也陌生了许多。
我掬起水洗干净脸,然后走到了那主楼后面的院子里去。
抱歉,我想我还是做只狸猫的吧。这副人类的身体,无论好看还是不好看,我总觉觉得不是自己的。
一进院门,就看到一个老头站在一株木槿旁边,用枝剪修剪着上面的枝丫。再看看柳树妖……倚风,只见他静静站在那里,微风吹起柳枝,倒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问题是,这个老园丁在这修修剪剪的,倚风他一定不肯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我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说:“老丈,这种重活儿就让我来做吧,您快歇歇——”
老头瞟我一眼,继续剪他的枝子。
我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两个时辰,他居然就那样对我不理不睬。在我几乎对自己的说服力产生怀疑的时候,突然听到崔叔闻的声音说:“你省省吧,他是个聋子!”
我……
我回过头,只见他睡眼惺忪地倚在门洞上,但是眼帘下黝黑的双瞳依旧在盯着我。
我咳嗽一声:“呃……这个,我看大家都休息了,这位老伯还要继续干活,就想帮个忙,你快回去睡吧!”
他两手抱胸,两脚交叉,甩甩额前的一缕乱发:“还真是新来的……老钟他一向是白天干活。你见过哪个园丁是晚上出来种花儿的?”
我看看老钟,只见他修剪的速度,跟蜗牛爬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天都该黑了……怎么办哪,我还要变回狸猫哪……倚风老弟,倚风大哥,倚风大爷,你就出来教教我吧……
算了吧,就算是不能变回狸猫,我用两条腿走去找苏美人不行么,哼。我走去推一把崔叔闻:“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呜呜,回来学怎么变回狸猫……
他抬头,万分委屈地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吼:“哟,难道你没遇上我之前每天都不睡觉?”
他瞪大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我就是想要你在身边嘛——怀真——”
我拍拍手,扭头要走:“随便你。反正我现在睡不着,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挺直了身子冲上来:“那我还是不睡了。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啊,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迷路的。”
切,我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已经神速地冲过去开了院子边上的一扇小门,又回来拉住我的手,突然变得跟刚上岗的小导游一样热情:“来来来我带你玩儿去!你想吃东西呢,还是想去看些新鲜的东西?别看我生病好几年,可我在还没生病的时候,就把整个离京都摸熟了——”
我甩开他的手,走在前面:“你有本事把见过一面的人记得一清二楚,记个路又有什么难的。”
他抢上来和我并排走路,万分同意地点头。
从院子的边门出去,穿过旁边一条窄窄的夹道,才从凌霄阁的主楼边出到了大街上。这条街上都是所谓的“夜店”,白天几乎没什么人来往。我们两个从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出去,连脚步声都似在回响。
崔叔闻仍旧是一脸懒洋洋的样子。我大踏步走着,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屋顶——没办法,我从苏美人那里过来的时候,走的是屋顶上的“路”。崔叔闻跟在旁边,半天没说话。我瞅着一片屋顶拐到一条小巷里,他突然嘿嘿一笑:“我说,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懒得理他,没好气地答一句:“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跑过来,又把胳膊搭在我肩上了,眼睛弯得里面都能开出花儿来:“那就是了?哦……我想想哈,你在这里也没跟别的什么人打过交道啊,难道那个人是我?!”
我想都没想:“要我喜欢你,下辈子吧!”
他默默松开了手,落在后面。
我也不理他,只管看着周围的屋顶,辨别着方向往苏青溪那里走。从蜘蛛网一样的巷弄间穿过去,走了半天,终于给我找到了那段矮矮的院墙。
现在这个样子爬进去的话,恐怕会被当成小偷抓住的。不如走前门?
绕了一道弯拐到外面,发现这院子从正门看好像还挺像样的。院墙上大门上的漆还很新,门楣上那写着“怀柔馆”的牌匾也是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的。就是门口站着的那两个拿着长矛的卫兵,看上去有点碍眼。
我站到街对面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顿时没了主意。
大门有人看着,意思就是闲杂人等没事别去打扰。别说能不能进去,就算我能进去,那苏青溪现在在不在里面呢?
我这才想到了最严重的一个问题。
就算我进去了,见到苏青溪了,我能怎么跟他说?
“我就是那只狸猫——”
不成。他这么正直的一个人,一定会把我当成不好的妖孽的……
我低着头,原路返回。只见崔叔闻抱着手臂在那个小巷口,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白他一眼,想从他身边过去。谁知他伸出手臂来撑在墙上挡住了我:“怎么不进去啊?”
我站定了,再回头看看那个门口:“回去吧。”
他突然抱住我的手臂,拉着我狠狠往外面拖,一直拖到那大门口。他停下来,我踉跄记下,差点摔倒。那两个卫兵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看着我们,其中一个没好气地问:“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这里是招待国宾重地,闲杂人等都走远点!”
崔叔闻两手叉腰,嘿嘿一笑:“二位大哥行个好,通融通融,我家舅舅在里面做事——”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在拉着门,然后我眼前一亮——
两个人拉着马走了出来。前面的正是奚国太子怀安,后面的那个……
只见苏青溪今天穿的是一套纯白的衣衫,阳光照在上面,耀眼非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什么隆重的场合,那一头长发上面戴的是顶透润的玉冠,衬得整张脸都如珠如玉。他沉步走在怀安后面,脸上虽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是……目光一直在跟随着他。
怀安也在不住地回头看他。
然后他们两个对望一眼,各自上了马,带着几个侍卫一下子就不见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那门又“碰”地一声关上了。声音很响,震得我几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傻傻看着苏青溪消失的地方;崔叔闻呢,站在那里抱着手臂坏笑地看我。
我给太阳光晒得有些恍惚。我听到自己说:“回去吧。”
崔叔闻凑过来,吸吸鼻子:“不进去了?”
我点头:“不进去了。”
崔叔闻看看那个方向,说话都别有深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明天要再来也没人会拦你。不过……你来了又能怎样呢?像今天这样,巴巴地看人家一眼,然后再看着他跟别人走?”
我无话可说。事实确实如此。
我甚至都不敢上去跟他说句话。再说……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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